他看着火光,出了一会儿神。
“陛下,”长骝在一边,小心的问道,“您这是?”
他微微一笑,从怀中抽出那份黜赵王为邯郸侯地诏书,扔进火光之中。
竹简高高的抛出一条弧线,落在火中,蓬的一声燃烧起来。
“走吧。”
他想起那一日如意刚刚回来。他们同登宫车,也是从长乐往未央,那时候,春光方好,那时候。如意地面容鲜活。
那个玲珑如玉的男孩子就这么在他身边悄无声息的死掉了,刘盈打了个冷战,他一力要护他,却最终护不住他。
“陛下,到了。”长骝轻轻禀道。
夜色中,许久之后,他轻轻嗯了一声,举步下来。“长骝,”他吩咐道,“你让人去查清楚,当日赵王遇害,是谁报地信,又是谁执地鸩酒。”
他地眸色一片发寒,长骝轻轻地打了个冷颤,低首应道,“诺。”
汉惠帝元年夏,以诸侯王礼葬赵王如意於蓝田。諡隐,是为赵隐王。
杨力士趾高气扬的走过东市大街,他如今身家已有千贯,说起话来底气也粗了些。走进琼阳食肆,腆着肚子吩咐小二道,“最好的酒菜,给我上上来。”
忽听得身后有人问道,“你就是杨力士么?”
他诧异回头,笑道,“正是本人,你们是……?”
话音未落。来人一声冷笑。他只觉得脑后一痛,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手足俱被缚住,他发现自己口中塞着麻布,不得出声,似乎是蜷在一辆前行中的辎车中。车轮碌碌作响。外面依稀可以听见人潮之声。
过了一会儿,人声稀少起来。又走了小半刻路,这才停下,车门哐当一声被掀开,皂衣人冷着一张脸将他提溜出来,扔在地下,四周早已远离官道,荒郊野地,草树相接,想来来人已是将他带到了横门之外。
玄色丝履从一边走过来,停在他的面前,绣纹精致,来人端详了他甚久,清冷言道,“将他身上的绳子解了。”
口中地麻布被取出来,杨力士终於出了一口气,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我可是太后的人,敢这般对我,不要小命了?”
那人微微一笑,旋即复平唇角,“便知道你是太后的人,才请你来这儿的。”
他森然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赵王饮的鸩酒,是你亲手灌下去的么?”
杨力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惊疑抬首,端详面前少年,玄衣少年十七八岁年纪,气质温秀斯文,却偏偏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势与杀意,凤目斜挑,竟与前些日子自己在长乐宫匆匆一瞥的吕太后有数分相似。
他的牙齿上下交颤,咯咯作响。他已经能猜出来人究竟是谁了。
“是或者不是?”
杨力士忽然疯了似的叩首,“陛下绕命,陛下饶命,小地只是奉了太后的意思,本心没有要加害赵王的。”
刘盈目欲裂,一脚踹在他胸口,怒斥道,“不过是小小宫奴,竟敢谋害大汉诸侯王,以下犯上,以奴欺主,其罪当诛。”
他那一脚毫无留情,力气很重,杨力士被他踹的仆倒在地,生生噗出一口鲜血来,不敢抆拭,连连求饶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人不是存心地。”
刘盈扶着身边树木,大口大口的喘息,想起浴池中如意惨死的面目,只觉心中惊涛骇浪要将自己掀翻过去,不能平息。
“陛下,”长骝立於他身后,眸色同情,轻轻问道,“请节哀。”
他点点头,闭目道,“回去吧。”
“诺。”御参乘应了,问道,“那陛下,这个人怎么处置?”
刘盈转身打量杨力士,见他脸色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一双三角眼小心翼翼的望着自己,见了自己回头,连忙又低下头去,丑态令人作呕。复想起如意就是丧生在这样一个人手中,怒火又熊熊烧起,一把抽出身边侍卫腰中剑,斫向地上之人。
杨力士惨叫一声,鲜血大片大片的喷出来,地上,臃肿的身体从腰中生生的分成两半,气一时还未绝,杨力士撑着手爬行了几步,抬起头恶毒道,“小人不过奉命行事,陛下今日只能杀小人,有本事,提着你的剑去长乐宫质问太后去?”
“大胆宫奴,竟敢冒犯陛下?”郦疥大声喝道,一脚踢倒了杨力士,杨力士抽搐了几下,终於气绝身亡,三角眼犹自圆睁着。
惨景如此,刘盈只觉嘴里有着奇异地腥味,淮河之战中,他亲手杀的人也有百数十个,在战争中杀人,天经地义,他从不手软,可是如今以皇帝之尊亲手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宫奴,竟有呕吐的冲动。杨力士固然该杀,可是他死前的质问,刘盈忖度着竟答不上来。
可是无论如何,他无法质问母亲,在这个时候,他也不想再见到母亲。
“郦疥,”他扬声唤道。
“陛下,怎么了?”郦疥在车外恭声问道。
“先不回未央宫,”他道,“转去宣平侯府,朕想去见一见鲁元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