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飒抬起头,看大湖上错落的房舍:「知道是谁干的吗?」
陈秃无所谓:「谁都有可能,这地方,谁也不知道谁的底。」
你以为那个木讷的男人只是捕鱼的,其实床底下摞着枪码着粉;那个女人对着你害羞地笑,指不定身后门里就躺了个刚被她割了喉的死人……
加倍小心,自求多福吧。
易飒眉头拧起:「下次你见到那几个社群的头头,要跟他们说说,在哪住都得有规矩,家门口不能胡来。」
***
傍晚时分,下起了大雨。
雨一来,天就黑了,湖上有风,雨声显得尤其大,视线里茫茫一片,隔着三五步就看不清人了。
陈秃住二楼,船屋的一楼是厨房、厕所、杂物房和鳄鱼笼。
丁碛的那张床就支在杂物房一角,非常简陋,严格说起来,不是床,是两张方桌拼在一起,上头铺了张旧草席。
丁碛盯着床看,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门外有塑胶雨衣的窸窣声响。
回头看,是易飒戴着竹笠帽、系扣着雨衣过来:「还有问题吗?没问题我就走了。」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买的东西,自己留着吃吧,我前两天刚体检完,血糖太高了,医生说不能吃甜的,怕我得糖尿病。」
说完了,冲着丁碛一笑,笑得很甜,有几缕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瓷白脸上。
她有一张笑起来极其单纯无害的脸,换了别人,大概很容易被这脸迷惑。
但他不会,几天前,就是她引他入了雷场。
丁碛说:「易飒,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易飒笑笑:「误会?」
雨大,怕湿了鞋,她打了赤脚,手里拎着装了板鞋的塑胶袋,塑胶袋淋了雨,水珠一道道滑到袋子底端,汇在一处,又一滴滴落下。
落在她脚边。
她的脚浸了水,尤其白,踝上两个字,是她外表上唯一冷硬的部分——
去死。
丁碛压低声音:「我那两天确实盯过你,没别的意思,就是出於好奇,三江源变故,死了那么多人,你是出事的人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大家把你当传奇。」
他听说过她待的那辆车子:车身血迹斑斑,车顶盖上凹出了个人形,而且那辆车子被发现的时候,车门大敞,花生米和花生壳滚得到处都是。
答录机在放童话故事,车里却没人。
当时,搜救的人都以为:这孩子没了,或者死了。
谁知道找到了,在距离车队大本营十几里外的一条小溪流边,人蜷缩着,冻得像个冰坨坨。
大家觉得她没救了,但没想到生了火,给她洗了热水澡,捂了被子之后,她又有气了。
就是高烧不止,烧了足有七天,据说她发烧的时候,一直喃喃说的胡话,每句都脱不了死字。
——去死呀……
——我要死了。
——吓死我了,我是个小孩子……
以上是水鬼三姓中广为流传的版本。
但故事在丁长盛那儿还有后续:女人们给小易飒洗澡的时候,他拿棍子一件件挑着她被脱下来的衣服看。
从贴身的衬衣、到毛衣、到绿底白点的厚棉袄。
衣服都破烂,每一件上都有血。
但她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
……
丁碛言辞恳切:「你那么小就死里逃生,后来又做了易家的水鬼,对我来说,你特别神秘,所以我就是想看看……」
易飒打断他:「要看两天?」
丁碛一时语塞。
易飒又笑了,她抬手歪了歪竹笠帽,以便更快控掉上头的雨水:「放心吧,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丁碛垂在身侧的手不易察觉地蜷了一下。
易飒走近几步,声音低得像耳语:「一连盯了两天,连我出城都跟着,无非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行为举止有什么不正常的……」
「三江源变故之后,你干爹丁长盛一直盯着我不放,坚持认为我有问题,还主张把我关起来……结果呢,我长这么大,不正常过吗?体检出过问题吗?」
她冷笑:「我懒得跟你们罗嗦,所以住得远远的,连国境都出了,就是图个清静。没想到丁长盛手这么长,非要派你来『探望』我。」
她语带讥诮:「谁不知道这『探望』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无所谓,我这人没秘密,不怕你探望,我包你吃住,包多久都行,看你能探出什么来。」
说完了,掉头就走,身形在门口一晃,就融进雨幕中。
乌鬼张着翅膀跟上。
一长一短两个影子,在雨里扭曲,被风吹得飘飘晃晃,像魅。
丁碛原地站了很久,然后长长舒了口气。
他掏出手机,给丁长盛发短信。
信号很弱,便秘样的发送进度条闪了很久,才把那几个字送了出去。
——她还不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