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6
眼见那小舢板就快到跟前,易飒忽然屈指叩叩船舵:「走。」
陈秃奇道:「走?」
拜访的人都到眼前了,依着待客之道,总得寒暄两句吧,搬摩托车这事又不急。
易飒皱眉:「能不能有点默契?」
懂了,这男人不受欢迎,她压根不想客套,说不定就是要故意扬长而去,当面给他给个下马威。
看热闹不嫌事大,陈秃无端兴奋,手忙脚乱开船,乱中出错,油没能轰起来。
也就差了这几秒,麻九一个猛扳桨,小舢板靠过来。
陈秃止不住一阵歉疚,觉得是自己冲钝,使得局面尴尬。
哪知易飒掀掀眼皮,没事人样跟丁碛打招呼:「来啦?」
丁碛笑笑:「是。」
「吃了吗?」
「还没。」
易飒回头,叫了声香姐。
黎真香正在厨房杀鱼,两手血淋淋地出来。
易飒问她:「刚才的米粉还有剩吗?」
黎真香点头:「还能装个一两碗。」
「那给这人盛一碗吧。」
她转头又看丁碛,笑得很热情:「我还有事,你先吃着,回头再聊。」
说完,又敲敲船舵。
陈秃反应过来,赶紧开船,这回很顺利,麻九忙不迭地往边上让。
两相抆肩时,陈秃看到小舢板上放了好几个大的超市塑胶袋,里头塞满了花花绿绿的糕点饼干巧克力。
没能看到丁碛的表情,想来十分尴尬。
船开出去老远,陈秃还在唏嘘,大意是人家拎着礼物上门,你好歹也客气两句。
易飒没理他,只是在他转向时问了句:「怎么走这条道了?那边要近点。」
陈秃说:「不待见那些泰国佬。」
***
这浮村原先只住当地渔民和越南人,后来多了华人,泰国佬是最后来的,人数也最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少,怕被人欺生,所以平日里凶神恶煞,借由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把原住户得罪了个遍——总算后来有点自知之明,都聚到西南角去住了,聚出个村中之村,和周遭鸡犬相闻,基本不相往来。
而且,陈秃还听到一些传闻,如果属实,这些泰国佬,绝不是他惹得起的。
易飒说:「诊所做四方生意,泰国佬也是客人,你不能不待见人家……对了,你的船屋大,给丁碛支张床吧,包他三餐,钱算我的。」
陈秃斜她:「为什么?」
易飒神色自若:「我家地方小,再说了,我这人保守,孤男寡女住一起,影响我名节。」
陈秃说:「你就直说你嫌弃他就行了,不用这么幽默。」
***
上了岸,摩托车还靠着竹竿立着,高脚楼下却空了,四处张望,也不见马老头的影子。
易飒把车钥匙扔给陈秃,示意力气活请男人代劳,自己甩手坐到废料堆上:「那姓马的,前两天还塞了我一张寻人启事,今天就挪地方了,看来是觉得在这儿没指望了。」
陈秃开锁:「在哪都没指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那闺女多半死了。一个年轻大姑娘,失踪这么久没消息,不死,还能出奇迹怎么的?」
易飒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叹气:「我吧,小时候还喜欢听听童话故事,相信奇迹的存在,现在不行了,人老了,现实了,心也硬了。」
陈秃啐了她一口:「在我面前说老,你骂谁呢?脸上连道褶都没有……你还歇上了是吗?走了!」
易飒懒洋洋起来。
废板料本来就堆得松,让她这一坐一起,哗啦往下散,露出底下一角蓝色。
易飒俯身去看。
陈秃推着摩托车走了几步,见她还没跟上来,有点不耐烦,正想再催她两句,易飒忽然朝废料堆上狠踹了几下,把堆料踹散。
然后朝他招手:「你来看。」
陈秃莫名其妙,支起摩托车脚撑,又返回来。
地上有只蓝色的塑胶人字拖,半旧,左脚的。
易飒说:「我有印象,这是马老头穿的鞋,但只剩了一只脚的。」
要说是人走了扔鞋,不至於扔单只啊。
她几步跨过垮散的废料,弯腰在中空的脚架下四处看了一回。
看到杂乱的脚印,还有指甲抠进泥里的抓痕。
她沉吟了会,又钻出来。
陈秃问:「怎么说?」
易飒说:「估计是叫人绑走的。」
她皱眉:「怪了,跟一个老头过不去干什么?」
陈秃啧啧:「这不好说,可以卖去捕捞船上当奴工,上了船,签了卖身契,一辈子就再没机会踩地了,从早干到晚,不怕年纪大,死了就扔进海里……我们这同胞惨咯,女儿没找到,自己还丢了。」
他说得唏嘘,内心里并不同情:背井离乡,逃亡海外,在这种地方落脚,自己很惨,还见过很多更惨的事,心上的茧都结了七八层,早不知道心软是什么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