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德关系(三)
弘暄坐在敦郡王府一处小楼的二层窗户边,透着小缝看去,刚好能看到王府大门。
他看着弘晸被告知他不在府中去了找弘明,他看着他有些不满的嘟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他并不害怕谎言被戳穿,因为他知道他不会绕路去十四贝勒府,他只会直接去找弘旺,一如这些日子以来的很多时候。
「你躲他都有些时日了吧?他就没觉得奇怪?」骤然响起的童音,房间另一边居然坐着弘明。
「听闻弘暾也经常去找你你不也躲到我这来了,他也没觉得奇怪?」弘暄转回头,有些懒懒的道。
「他不过是好人心肠作祟,想着让我和胤禛变得兄友弟恭罢了,能见着胤禛就行,见不见得到我於他并无太大关系。」弘明撇了撇嘴,表情有些阴霾。
弘暄嗤笑了一下,「他也只要在八哥身边就好,给他们独处的机会他会更开心。」
弘明觉得有趣,走到他身边坐下,手肘轻轻的碰了碰他,戏谑道:「怎么?当初孟不离焦的八爷党也闹翻了?应该不会啊,难道当初的毙鹰事件的真相被捅破了?」
弘暄抬眼瞄了他一眼,耸了耸肩,「要真捅破了你以为你我能这么安宁?九哥早就动手把我们给做了。」
「呵呵,不过说真的,当年你找我合谋那件事的时候我真的被吓了一跳,兄弟感情极好的八爷党难道也内讧了,心里还唏嘘了一把。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弘明很是好奇的问道。
弘暄闭上了眼睛向后靠在了墙上,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我只是想保护他。」
「他?九哥?」
「嗯。八哥是很优秀的人,聪慧睿智玲珑心思,九哥对他有着狂热的崇拜和近乎盲目的追随,这在争夺皇位的时候其实是很危险的,因为九哥没有足够的清醒去观察形势。一废太子时,八哥心太急,九哥太盲目,你太冲动,你们只看到皇阿玛震怒伤心以为能乘虚而入一举夺嫡,却没有留意到皇阿玛的雷霆手段不慌不忙游刃有余,他根本早有准备要打击太子一党,因为太子党已经威胁到了皇权,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党刚垮台却牵扯出了一个比太子党毫不逊色的八爷党,当他对举荐八哥的大臣说出『况胤祀乃缧绁罪人,其母又系贱族』这样的话时我就知道八哥於皇位应该是无望了。」
「我不明白,既然你看得那么透彻,怎么一废之时你不曾对八哥劝说一二?」弘明疑惑的问道。
弘暄苦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没有吗?可是八哥那时并不完全信任我,太子既废,我是贵妃之子,身后又有钮祜禄家,我若有争位心思绝对是一强劲对手,八哥拉拢我却也防我,我心里清楚却并不介意,见他自有想法便不再多言。我想着让九哥去说,可惜那人太盲目的崇拜着八哥,最后还和我吵了一架,我没有办法只好袖手旁观,因为我若掺和进去,皇阿玛只会觉得八爷党威胁更大,就会下狠手收拾,看他对疼宠多年的太子都能那般对付,我心里就一阵发寒。」
弘明记得一废太子后,皇阿玛让八哥奉旨查凌普家产,后当说『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人皆称之。朕何为者?』第二日又召集众兄弟在干清宫,九哥和他一同带了毒药去向皇阿玛劝谏,那天吵得厉害,父子差点拔刀相向,幸得五哥跪抱劝止,最后只是把他打了二十板子。他还记得那天一直保持沉默的除了胤禛胤祥就只有十哥,他还奇怪他这个八爷党怎么不说句话呢,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后来太子两立两废,东宫虚位,朝中以三哥、胤禛和八哥为呼声最高的继承人,然而一废之时八哥在大臣中的威信早已成为皇阿玛心头的一根刺,我有种预感他冲早都是要对八爷党下手的,我便想着不如由我来主导,递给皇阿玛一个理由让他彻底断了八哥对皇位的念想,也好过步大哥和太子的后尘。」弘暄声音有些疲惫,他当时是被大哥和太子的相继圈禁给寒了心,再者良妃的去世让八哥对皇位的野心上升成了执念,他真的怕他拉着九哥进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只可惜千算万算,最后竟成了那般结局,还不如当初什么都不做,让皇阿玛把人圈了都好过落到胤禛的手上。
「那当初怎么就找上我呢?」
弘暄睁开眼睛,对着弘明笑了笑,「因为我自己一个人做的话没有把握做到天衣无缝,毙鹰事件过后八哥不可能不去想是谁下的手,虽然胤禛会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但是八哥心思细密不会不怀疑到自己人身上,把你拉下水,真的露了什么破绽我就可以把你供出去把自己摘出来。」
弘明咂舌,有些不满,皱眉道:「那要是当初我不答应你,还去八哥那里反咬你一口,你怎么办?」
「十四,你不会的。」
「你凭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太子二废之后,你也起了争位的心思,不是为了野心,而是为了十三。」弘暄直视着他的眼睛,黑亮的双瞳有着令人心惊的透彻,「十三唯胤禛马首是瞻,他的眼里心里除了胤禛装不下任何人事物,你不甘愤怒,可是你没有办法,然后你发现站在他的对立面更能得到他的正眼相待,然而四爷党的头号敌人是八爷党,你想取而代之,所以你无法拒绝我的邀请。你心里明白,八哥失了圣心,但是他绝对不肯善罢甘休,他经营多年的势力不会随意丢弃,最好的办法就是为它找新的主人,不会是胤禛也不会是三哥,你是最好的人选。看着你们同母兄弟的相争多少会让八哥好受些,而九哥……换了从龙保驾的对象,他放在八哥身上的注意力也就能少一些了吧?」
弘明怔怔的看着他,只觉喉咙干哑,不知道该给予什么反应,良久他才舔了舔唇,轻声道:「你对九哥……到底是?」
「你对十三呢?」
「我不知道。」他回道,他是真的不知道,前世圈禁结束后,他在干隆朝里的二十年,总是不自觉的去想曾经,自己对於十三到底是什么一种感情,求的又是什么,他到死都没有搞清楚。
弘暄笑了笑,「十四,如果可以就一直不知道下去吧,有些东西是没有必要搞清楚的,心心念念都只有一人其实会很累很累,放过自己吧。」
「那你放过自己了吗?」
「我正在学习,我想终有一天会的。」
「我不懂,你明明那么在乎九哥,为什么当初能那样默默的只是看着。当你心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不是也希望那人心里只有你吗?现在与从前又不一样,你为什么不去争取一下?」弘明记得从前,他有无数次看见十哥站在八哥九哥的身后,静静的微笑,眼神平静而安宁,为什么会这样呢?看着一个人的背影有多痛苦他是知道的,所以才困惑不解。
「因为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明白到,九哥在八哥身边才是最开心的。」弘暄扭头看向窗外,眼神有着怀念和淡淡的惆怅,「他对着八哥述说自己的主意,自己的打算,那样的神采飞扬,连眼睛都是闪闪发亮的。十四,你不懂是因为你太幸福。别反驳,咱们兄弟之中你的确是最幸福的,太子最尊贵却不尝母爱,大哥最长却总被压了一头,三哥文武双全被皇父注意比不上兄长,胤禛有母却似没有,五哥恬淡平和总遭忽视,八哥出身太低遂成话柄,九哥爱财为皇父不喜,我与十三都少年丧母,而你,从来父宠母爱,真的是要什么有什么,你已经习惯了一切都手到拿来,所以十三对你的忽视才会成了你的执念,求而不得最是折磨人的。放下了才能舒心和乐。」
弘明低下了头,细细咀嚼他的话,他觉得他对,但是又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真的只是求而不得终成执念?他只是要十三正视他还是要别的?他其实是习惯了抢走胤禛的一切,所以才对十三如此执着?是?不是?乱了乱了,他真的把自己弄乱了。
「十哥,你做了那么多,求的是什么?」他抬头认真的问道。
「我求的……」弘暄眯起了眼,薄唇轻启,唇角的弧度似扬飞扬,教人看不真切,「不过是他幸福快乐。」
他求的,只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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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郡王府有一处小楼,共三层,是专门用来摆放西洋商人送来的样品的地方,也是信郡王和敦郡王经常商议事情的地方。
小楼里面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弘暄进来过几次,还挺喜欢这里的,只是这小楼的钥匙只有敦郡王和信郡王有,所以随意进不来,这日刚好两人要进去商议事情,他便装了把小孩缠着也跟着进去,这个『自己阿玛』对他一向宠爱,便答应了。
进去后,两位大人就上了二楼,因为那里有一幅大大的地图,他们今天要讨论的是航运货船的事情,敦郡王嘱咐了儿子几句就让他自己随意溜躂,要是喜欢上什么了就和他说一声拿回房去玩就行。
弘暄点了点头,然后上了三楼。
这三楼多的是洋人的家俱,和日常用品,地上是厚厚的绣着异国花纹的地毯,与中原迥异的凳子椅子,还有方方正正的垫子,最夸张的是还有一张大大的圆床,上罩暧昧的紫色纱帐,弘暄曾经爬上去蹦了蹦,实在是软和得不可思议,让他都忍不住考虑要不要把自己屋子里的床换成这了。
不过他这次上来可不是为了那床,而是靠墙跟那里堆放的一堆西洋书籍,弘明和他说了现在上书房要学习洋人语言,他就想着先预习预习,即使看不懂但起码有个印象。
找了几本图文并茂的,弘暄拿起就准备走,只是经过栏杆边的时候他往下看了看,忍不住又走了回去,往栏杆处堆着的那些软垫走去,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头靠到栏杆,这个小楼是环形设计,他现在的位置能很清楚的看见二楼里并肩站在一张巨大地图前的两个大人。
那两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与记忆重叠的飞扬神态,只是他注视的人变成了『自己』。
这是弘暄渴望了很久的画面,他看到那个人眼底都只有『自己』的身影,心底一片柔软,十四说对了一件事,当你心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不是也希望那人心里只有你。
他自然是希望的,只是他明白那只是奢望,这里的敦郡王信郡王做到了,也算是完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