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难言（下）

广州是一个历史名城，有着悠久的对外交往史。自康熙二十四年开放海禁，到兴平元年大力发展海外贸易以来，一直都是全国知名的通商港口之一，也是传教士，西方商人在这时除京城外聚居最多之地。

也因此，在广州经常都能看到各色各样的发色和眼珠，奇装异服地亦并不在少数，大街小巷都荡然着一股异国风，连着那风月之地也进驻了不少异国美人，别具一格的风情让无数巨富之商千金一掷的都要博美人一笑。

而在这里，最大的青楼名为销金窝，无愧这个名字，一踏进去就是满眼的纸醉金迷。

在销金窝最大的风月轩里，布置奢华的房间里，中央巨大的红木八仙桌围坐着的男人无一例外的都左拥右抱着衣着暴／露的艳丽女子，男人的调笑和女人的娇嗲演绎出暧昧又淫／靡的气氛。

胤哦站在窗边，隔着粉红的纱帐凝视着主位上笑得恣意浪荡的男子，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幽深得彷如无月的夜，一片墨黑。

那温香软玉满怀的男子自然就是胤□了。

今日因为有一艘相熟的英格兰商船停泊，商队老板与胤□相熟，打听到他没有外出便投了拜帖，既是谈生意也说是为他介绍一位瑞士商人。

风月场所从来都是谈生意的好地方，而很少有人知道销金窝的幕后老板就是胤□。

看着那人肆无忌惮的吃着怀中女子唇上的胭脂，胤哦终於是受不了似的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转身推开了窗户，半个身子探出外，闻着夜晚清新的空气，轻轻的舒了口气。

怎么就冷眼旁观了一会就受不了了？是因为压抑得太久不想再压抑下去，还是因为知道了哥哥们的感情所以心中异动？胤哦啊胤哦，你怎么像是把自己逼入了一个死局？

「十爷，怎么不去玩玩？」优美悦耳的男中音在耳边响起，字正腔圆的汉话，如果只听声音你不会猜到说话的是一个洋人。

兴平元年两人南下，第一站就是广州，胤□一眼就看准这里的商机，和胤哦隐了身份办起了洋行，并逐渐联合各行商业领头，成立了一个行会团体，称为广州十三行，而众人都一同推举了胤□为行商首领，因为人精似的商人们都隐隐的感觉得到这两位从京城而来的年轻人来头不小，所以都尊敬的称一声九爷，十爷。

胤哦微微偏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能称得上绝美的容颜，灿烂如阳光般的金发，雪白而无瑕疵的肌肤，一双蓝绿异瞳彷佛能摄人魂魄，完美的五官让从小见惯无数美人的胤□和胤哦都在初见的一瞬间感到惊艳，然而更出众的是他的气势，那种从血里火里、阴谋诡计、刀光剑影中凝练出来的肃杀气势，与举手投足间的极致优雅形成强烈反差，然而两种极端糅合在一起，却使这个人像黑夜里的一道强光，带给人无比的震撼。

这就是今晚那群英格兰人带来的瑞士商人，法兰克．道森，二十五岁，八年前买船从伯尔尼出发，往来於英法、葡萄牙、荷兰、印度之间做生意，兴平七年夏至福建，主要贩卖象牙、宝石、香料，此次到广州主要是拓展生意，而首要的当然是要拜访地头蛇。

「你的汉话很标准。」虽然现在心情不怎么样，但是面对将来可能的合作伙伴，胤哦还是应了一句。

「汉语非常博大精深，是门极为迷人语言，必须下苦工才能学会。我以前商船上有伙计懂汉话，我跟着学过两个月，到了贵地，又同在登岸地方结识一位北京朋友学了半年，才差强人意。」法兰克微笑着赞美道。

因着耳边不时传来的女人的娇笑声，胤哦为了转移注意力便和法兰克天南海北说着有趣的话题。因着康熙退居太上皇后迷上了翻译海外书籍，身为人子的王爷贝勒绝对是要拜读过的，再加上这么些年走南闯北和无数洋商、传教士打过交道，胤哦的见识不俗，眼界也足够宽阔，法兰克无论说什么他都能接上话题，并且见精识微，虽然话不多，但几乎句句一针见血，让向来自视甚高的法兰克暗自心惊，心里也对面前俊朗的男子心生好感。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两人都感觉有些口干，法兰克向不远处的侍者招招手，取了两杯葡萄酒，递了一杯给胤哦。

销金窝无愧是广州最大的青楼，为了迎合洋人的喜好，胤□很大手笔的购置了洋酒和玻璃杯，表明只要你出得起钱，销金窝能满足你一切的要求。

「其实我不喜欢你们的酒。」对於洋人的品酒胤哦自然是学过的，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看着猩红如血的液体，他淡淡的道。

「哦？为什么？你不觉得它在口中融化消散的滋味简直是上帝的杰作吗？」法兰克咽下了一小口酒，陶醉的眯着眼道。

胤哦举起手中的杯子，刚好在杯身上倒影出胤□的身影，隐约可见其放荡的样子，心中一阵气血翻滚，昂首把手中的酒全都倒入嘴中。

喝得太猛让他咳嗽了起来，脸颊浮上了一抹艳红，明亮的黑瞳漾出一层晶莹的水雾，透着一股媚丽的诱惑，法兰克缓缓勾了勾嘴角，眼底划过一抹掠夺之色。

「你这样用汉话是不是叫牛嚼牡丹？」法兰克不着痕迹的靠了过去，伸手拿走他手中已经空了的杯子，手指有意无意的轻轻抆了一下他的手背。

胤哦并没有察觉，平顺了呼吸，右手拇指抆了抆嘴角，拭去残留的酒迹，线条优美的薄唇一下子变得红润娇艳起来，这样不自知的勾引让法兰克的眼神暗了暗，又再靠近了几分。

「我总觉得你们洋人的葡萄酒像血一样，喝起来感觉怪怪的。」胤哦有些厌恶的看着右手拇指上的红色，皱眉道。

「可是男人都有着嗜血的天性。」刻意压低了声线，传入人的耳朵就像恶魔的引诱，「还有征服欲，独占欲，如果不找别的东西慰借，兀自压抑，最后只会带来毁灭。」

胤哦怔了怔，有点被他的话触动到，会带来毁灭么……

法兰克看着他陷入沉思，笑意更深，继续压低声音道：「你的状态很不好，就像被拉得紧绷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掉，从而引发你自己都想像不到的结果。」

胤哦立刻扭头，发现两人距离有些太近，连忙往旁边挪了挪，眼神凌厉的看着他，冷声道：「不要自作聪明。」

法兰克毫不在意他的态度，笑了笑，胤哦觉得那双异瞳彷佛把自己看穿了一般，令他非常不爽，转身便要离开。

「现在转身的话，你的面具不一定能够完美的戴下去。」法兰克含笑道，又喝了口酒，染红的薄唇有着诡谲的美丽。

「九爷，你好坏哦……啊……」

女子妖媚的呻吟适时传入耳中，胤哦的脸色一变，准备抬起的步子又重新放回原地。

「你需要缓解。」法兰克重新靠了过去，语气带着些怜惜和诱哄。

「……连你这个刚认识的外人都看穿了……真是糟糕透了……」胤哦交握着双手，因着身后的淫、声、浪、语乱了心神，没有阻止他的靠近。

「不，你掩饰得很好，是你先乱了所以我才看出来的。」法兰克小心翼翼的把手臂和他的贴上，发现他正混乱着，唇角的弧度更大，轻声道，「你需要缓解、发泄，不然的话，真的会出现很糟糕的事情。」

胤哦眼里出现了一些迷茫，他知道自己心中的猛兽最近叫嚣得越发厉害，彷佛随时都会逃出牢笼，吞噬那个人，法兰克的话无疑抓到了重点，有时候面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让人更容易放下心防。

「要……怎么做？」

猎物要进网了。法兰克心里升起一股兴奋之感，那双妖瞳阴暗得厉害，布满邪肆，他再次往前凑，一字一句极慢极慢的道：「首先……离开这个地方……你不想继续呆在这里的，对吗？」

「嗯。」胤哦点了点头，他的确不想再呆在这个令他觉得压抑的地方。

「跟我走……去一个可以放松的地方……」法兰克抬手环上了胤哦的肩，发现他并没有反抗，不禁更加的兴奋，也更加的大胆，薄唇凑近他的耳边诱哄般低语，鼻间清爽的味道让他满意的眯起了眼，刚想更加放肆的吻上看起来十分细致白滑的颈边肌肤，一道极大的外力狠狠的把他扯开，猝不及防的法兰克，后腰重重的撞上了一旁的黄花梨矮桌，痛得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了一个Ｓ开头的英语单词。

「九……九哥？怎么了？」突然被扯进一个熟悉的怀里，胤哦如梦初醒望着脸色铁青的胤禟，疑惑的问道。

胤禟上挑的凤眸含着冷冽的杀意射向了法兰克，他只觉得后颈的汗毛倒竖，立刻稳住心神，若无其事的站好，对着胤禟微笑道：「九爷不是正玩得开心么？」

胤禟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即敛下难看的神色，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半个身子依在胤哦的身上，懒洋洋道：「这不是看见道森先生和我家十弟聊得开心，过来凑个热闹。你们放着香软的美人儿不管而跑到这里来，也太不解风情了。平白伤了美人儿的心。还是说道森先生看不上东方的佳人？」

「九爷言重了，只是十爷见识匪浅，聊着聊着就忘记了时间而已。」法兰克看向了胤哦，「与十爷交谈，实在是让人依依不舍。」

胤禟眼底的寒意又有上升的趋势，唇角的弧度却是不变，「道森先生汉话不错，但是这成语运用还是欠缺火候，还是再深造深造为好。」说完不再看他，扭头对着胤哦道，「你不是一向都不喜欢这些地方，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胤哦闻言顿了顿，点了点头，扫了一眼法兰克，后者刚回他一个温和的微笑，他就觉得手腕一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胤□拉着走了。

法兰克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惋惜，相比起温软的女人他更加喜欢男子的精壮，来这里之前，船队的老板就已经和他说过这十三行两位巨头的情况，九爷风流狡诈，十爷沉稳温厚，而外貌都是无一例外的相当出色。

若说初见两人，九爷让他惊艳，十爷就是让他觉得眼前一亮，那个青年，在这片纸醉金迷的浑浊里，干净如泉，很容易引起男人招惹的慾望。特别是当他看见他那般寂寥落寞的神色时，更是忍不住的去碰触。

本以为打着开解之名能够春风一度，却想不到……忆起那双含着杀意的凤眸，法兰克无声一笑，看起来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只是那流水还意识不到罢了。他伸手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后腰，真是无妄之灾呐。

这个暗亏，可不能就这样随便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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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禟板着脸把胤哦拉上了马车，冷冷的对车夫说了一句：「回府。」后，才转过来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怒气对着他低吼道：「你是笨蛋吗？对陌生人没有一点防备之心！」

胤哦被吼得一愣，眼里全是不解，「九哥，你在说什么？」

看见他这样，胤禟气得又想破口大骂，只是话到嘴边，兀然记起胤哦对於这方面的事情冲钝得厉害，所以他才看不出那个法兰克眼里的侵略之色。

「那个法兰克．道森你不要和他有过多的交集，这人年纪轻轻的却是个狠角色，危险邪乎得厉害，你小心些为好。」深吸了口气，胤禟冷静下来道。

胤哦有些奇怪，他并没有感觉到那人有恶意，但是既然他这样说了，他便乖乖的点了点头。其实对於别人的感情胤哦的确很少会感觉得到，因为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是装着胤禟一个而已。

「九哥，抆抆吧。」看着他唇边颊上刺目的胭脂，胤哦压下心底的妒忌，掏出手帕递了过去，然后就不再看他，托腮倚在窗边怔怔的出神。

几缕月色从窗外照了进来，洒在胤哦的脸上，柔和了俊秀的眉眼，胤禟不经意的一眼望去，竟失了神，好半响才反应过来。

然后想到法兰克凝视这人的眼神，胤禟觉得肝火又有上升的趋势，胤哦你个笨蛋，难道没有看出来那个男人不怀好意？不是讨厌陌生人的随意亲近么？怎么还和人勾肩搭背的，差点就被吃上豆腐了！！

连胤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看着胤哦和一个陌生男人如此亲密，而且那男人眼里还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掠夺，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把法兰克给杀了！

那时的心情，带着超越兄弟之情的独占欲，浓烈得可怕，可惜当事人并没有认真去探究，也让禁忌的感情继续沉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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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禟觉得，他真的应该让那个叫法兰克的家伙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自那晚以后的第二天，法兰克正正经经的投了拜帖，说与胤哦一见如故，便设了饭局邀其前往，胤哦一开始是记着胤禟的话婉拒了，但是几天后法兰克送了两个妖娆妩媚的金发碧眼的貌美女郎来，直言是给九爷胤禟，而那风流惯的人下意识的就收下了，让胤哦闹心不已，索性应了法兰克的约，眼不见为净。

这下轮到胤禟膈应了，想发作，但是胤哦和法兰克是君子般的交往，他即使贵为兄长也没有蛮横阻挠的资格，况且法兰克当真心怀不轨，也未必强得了胤哦去。他这样告诉自己，刻意忽略了心底的不舒服感。

这日，胤禟在书房看账本，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周至进来禀告事情，他随口问了一句胤哦的去向，得到答覆说又和法兰克出去了，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就真和那个洋鬼子那么投缘了？」胤禟冷笑道，平常那人总是在这里陪自己的，一抬头就能看见，现在居然……真是气死人了！

「爷，莫不是十爷看上了那个洋鬼子了吧？」周至是胤禟身边的老人了，所以说话也不太有顾忌，脱口道，但是见着胤禟立刻黑下来的脸色，心里就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看上那个死洋鬼子了？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了？虽然很讨厌那个家伙，但是不得不说那张皮相的确是罕见的出色。但是老十一向是洁身自好的，除了家中妻妾就没碰过别人，给他送娇姬美婢从来都是拒绝的……等等，话说老十一直拒绝的都是女人，难道他其实好男风？不对啊，好男风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凭着他俩的感情没必要遮掩吧？

「十爷不是随便的人。」胤禟喃喃道，像是在说服自己。

周至是惯常会察言观色的，见胤□这样，冲疑了片刻道：「十爷应是重情之人，比较看重感觉多过慾望，或者想先培养感情再下手吧。」

胤禟一想到胤哦可能对法兰克动心了，心里就非常不是滋味，冷着脸道：「要真看上直接下手得了，谈什么感情，难道还真要和一个男子倾心相爱？难道还能带回去给阿玛额娘哥哥们看？」即使真的，那个法兰克算什么东西，怎么能得他的十弟一片真心实意！

「九爷息怒。」周至连忙道，心里却觉得爷这表情语气忒像吃醋了，「或许十爷是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您是知道的，十爷出了名的清心寡慾，可能有些顾忌。」

胤禟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突然计上心头，对周至招了招手，让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几句。

周至听罢，冲疑道：「爷，这样做，十爷若是生气了……」

「生气了有爷顶着，爷又不是没干过这事，去吧，办得仔细些。」胤□笑着道，眉眼都透着一片愉悦。

「是。」周至领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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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哦从来没有生过胤□的气，即使他有时候的举动会让他很伤心，他都不愿意对那人冷下脸。

然而今晚，当他回到房间，看着床上四肢都被束缚住的法兰克时，终於有了恨不得把那人掐死的冲动。

本被束缚住而挣扎着的法兰克，口塞布条不断发出呜呜声，但是在看见胤哦的那一刻，停了动作，随即弯了眉眼，放松下来，大字型的躺在床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胤哦收紧了双拳，突然用力击向一旁坚硬的雕花，眼里满是阴狠暴戾，一言不发的取走法兰克口中的布条，帮他解开四肢上缠得死紧的绸缎。

法兰克坐了起来，翘起了嘴角，搓揉着手腕上的勒痕，含笑道：「我还以为自己是得罪了什么人，没想到居然是十爷的房间，我是不是该赞一句，九爷待你还真好，什么事情都帮你想了。」他是心思通透的人，看见胤哦的那一刻，眼神一转就把事情猜出了个大概了。

胤哦闭了闭眼，死命遏制心中翻滚的怒气和悲凉，他忍不住在心底嘲笑自己的愚蠢，其实那晚在销金窝，胤禟把他扯进怀里时的神色他是看出了其中蕴含的独占欲，所以思来想去几天，恰逢法兰克也是有所求，他便将计就计的营造出了一幅与他甚为投缘的假象。

他想着，如果那个人嫉妒生气了，他便能顺水推舟，即使没有达到他所希望的，也没什么大碍。

可惜他错估了结局，也低估了自己的心情。

「他可能，真的只把你当兄弟吧。」法兰克不知死活的道。

胤哦睁开眼冷冷的看着他，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力度之大让法兰克以为他想勒死自己。

「今天晚上的事情你要是敢说出去一句，我就让你即使死在大街上也没有人敢多管闲事的看你一眼。」他语气中的警告让人不寒而栗。

法兰克这才明白，这个人根本不是温和柔软的绵羊，而是残忍狠绝的恶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