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慈父

承祜酝酿了几天,觉得应该要一鼓作气才好,便挑了一个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小弟弟们在上学,大弟弟们去办差的日子一人来到了宁寿宫。

刚好康熙吃过了午饭,在养性殿前的大榕树下躺在黄花梨躺椅上乘凉,闭目养神,姿态悠闲。

「阿玛。」承祜走过去,轻声叫唤道。

「是承祜啊。顾正,还不快给理亲王看座。」康熙眼睛也不睁,语气懒洋洋的吩咐道。

「庶。理亲王请。」顾正连忙领命进屋里搬来了凳子。

承祜向顾正点了点头,就那样坐在康熙的手边,低头看着穿过叶子间隙落在脚边的光点,似乎在想着什么。

顾正这个康熙用了大半辈子的太监那是人精中的翘楚了,看承祜的样子便知道要说私密事情,低声向康熙告退说去沏茶,得到首肯后便转身离开,还让周围站着的侍卫宫女太监全都退后拉开距离,既不会听到两人的交谈,但是只要两人高声叫唤又不会不知道。

所以说在宫里当差,那是一门大学问。

「怎么不说话了?以前不是每一次来都有不少新鲜事说的吗?」良久没有听见声音,康熙奇怪的道。

「阿玛,我……」承祜咬了咬唇,觉得无比的难以启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说我和胤礽两情相悦,还是我和胤礽好上了?直接是直接,但是哪一个父亲听了都会气得跳起来吧。

「什么事情难到了理亲王?说说,我这个前任皇帝应该还是能帮上忙的。」康熙听出他的为难,放柔声音鼓励道。

承祜看了一眼依旧闭着眼睛的康熙,忍不住想,当一切说开了之后,这人表情也不会这样闲适了吧。越发的觉得说不出口,有些沮丧的弯腰枕在康熙搭在扶手的手背上,那模样就像一个在外受了委屈回家寻求父亲安慰的孩子。

康熙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下那颗脑袋,笑了一下,又继续闭上了眼睛休憩。

「阿玛……我……我和胤礽……」承祜吞吞吐吐的,死活吐不出最关键的字眼。

「好上了?」康熙突然接过话茬,不轻不重的说道。

承祜立刻一阵急促的咳嗽,有点战战兢兢的抬头窥视康熙,却发现后者依旧悠闲的闭着眼睛,表情似乎在说天气很好似的。

承祜只好默默的低下了头,轻轻「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是一定不能如实说的,所以就需要有善意的谎言。

「……胤礽登基后没多久……他说……我发现我不抵触……然后就……」

说话是一门学问,坦白是要看对象的,这样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再加上康熙之前已经掌握的信息,很容易的就脑补出承祜半推半就被吃干抹净的『真相』。

康熙良久都没有出声,承祜有点忐忑,又不敢抬头,就在他脑子里飞快转动推想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时,康熙突然动了,缓缓抽出被他枕着的手,承祜不禁心里一沉,涌上了一丝难过伤心。

果然是接受不了吧……

但是,一只手却轻轻的抚上了他的头顶,摩挲了几下,指腹和掌心都有着常年握弓执笔留下的茧子,贴在头皮上的感觉其实有点不太舒服,却莫名的有种安心,那是属於父亲的安抚。

父爱无言,静默无声。

这只手也勾起了承祜无数的回忆,那遥远的前世童年,每次被考校功课后仰着头殷殷期盼着这人的赞赏,那时候最渴望的就是这手心的温度,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再也不能感受到那温暖,是他不再需要呢?还是这人吝啬的不再给予?

「承祜,你觉得阿玛是个好父亲吗?」康熙温声道。

这个问题却是不好回答的,一个皇帝,他要兼顾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有时候的决断必须要牺牲一些人,即使是他的儿子,而且皇权帝位也绝不允许被觊觎,一旦牵扯上那就是绝不留情足够冷酷的。但是你说康熙不好吗?该给儿子关心的时候他都会给,询问衣食,指点功课,教导办差,哪个孩子生病了他也都会去看望慰问一番,要真一棒子打死说他就是个不好的父亲,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只能说,帝皇和父亲这两个身份很难并存且驾驭得好。历史上是好皇帝又是好父亲的,又有谁呢?

所以承祜沉默了,康熙却呵呵笑了起来,似乎并不介意。

「承祜,你皇玛法很早就去世了,阿玛并不是他最宠的孩子,我八岁登基,其实并没有怎么感受过父子亲情,被皇祖母教养着,她对我很好,但是却不能给我太多的温情,因为成功的帝皇是不能感情太深太多的。我在真正成人之前就已经处理过太多太多寻常人一辈子都可能不会接触到的大事,性子在不断的国家政事处理中慢慢养成,习惯了算计一切,怀疑一切,决断一切。我其实根本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父亲。」康熙的声音听起来很悠远,有着历经磨砺的沧桑和平静。

「我的第一个孩子承瑞是由荣妃所生,那一年我十四,第一次做父亲很开心也很无措,还好有你额娘,后宫打理得让我完全不用操心。只是承瑞先天不足,怎么养都是干瘪瘪的模样,我那时毕竟年轻,人都喜欢好看可爱漂亮的孩子,所以在初为人父的喜悦过去后,我却不怎么喜欢那个孩子,加之两年后你又出生了,虽然也是体弱,但是因为长得像你的额娘,那水汪汪的眼睛在苍白瘦小的脸上眨巴眨巴着,又乖巧不哭闹,怎么看怎么让人心怜。人有喜恶偏爱,我自然就忽略了承瑞,只是当他三岁夭折后,我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难过,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骨肉。那时候我就在想,我没放多少关注和感情的承瑞没了我都那么伤心,要是承祜也一样,我该怎么办呢?因为害怕,我开始渐渐的不再那么频繁的去看你,你生病我也只敢进屋里远远看上一眼,不敢走到床边去。我真的怕你在我的注视下就没了,你是我和赫舍里的第一个孩子啊,期待了很久的孩子啊。」

平静的语气蕴含的却是浓烈的感情,承祜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心里不由得想,因为对承祜有这样深的感情,所以在他夭折后,对着保成多多少少就有移情作用了吧?可是最后他还是能狠下心来把他打入地狱。

承祜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康熙和前世的康熙连在一起,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是却又不一样了。

「后来我奉皇祖母去赤诚汤泉疗养,不在宫中数月,心里却很是牵挂着你,想着不知道承祜是不是又病了,是不是又要喝那些难闻的黑如墨汁的药。突然就想看见你,便下旨回宫了,却没想到一回来就得到你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消息,我在你床前和你额娘一起不停的叫你,心里却不断在下沉,我想你可能就撑不下去了……还好,你最后没事醒了过来,我晚上再去看你的时候你却在睡梦中哭得凄凉,豆大的眼泪滑下脸却不见出声,那模样能让人的心痛得像被生生揉碎一样,你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却印象深刻,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哄孩子,也是第一次有孩子在我怀里嚎啕大哭。(见第三,四章)」

他怎么不记得,那时候他陷在前世的记忆里挣脱不了,一睁眼就看见这人满怀关心毫不虚假的模样,心里一松,就把前世的委屈不甘全都哭出来了。

「我那时候就想着,不能让你再那么伤心了,你可是我的嫡长子,理应得到我全部的宠爱。所以即使到了后来,你的弟弟们陆陆续续出生,在我心中最偏爱的依旧是你。」康熙拍了拍他的头,语气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