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

康熙三十九年六月,册良贵人为良嫔,九月晋为良妃,移居锺粹宫。

十二月,良妃染病,卧床不起。

「启禀娘娘,八贝勒来了。」良妃身边的大宫女皖青挑开了帘子,走进来恭敬的道。

良妃咳嗽几声,示意伺候的人把她从床上扶起来,然后才把胤祀叫了进来。

「额娘,你身体好点了吗?」胤祀进得门来,走到床边坐下,握着良妃的手关怀道。

「今天精神倒是好点了。」良妃笑笑,她的容貌是极为出色的,要不然以她的出身很难会被康熙看上,并且生下皇子,现在的她也不过三十五六,即使因为生病而显得憔悴,於她的美丽却没有过多的损伤,反而为她添了一份楚楚可怜的动人风姿。

「娘娘,是时候吃药了。」皖青再次进来,捧着药碗。

胤祀顺手接过,很是耐心的给喂了药。

良妃喝完了药,看着皖青收好了药碗,一个眼色过去,皖青便和屋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不落地出去了。

「额娘,你可是有什么吩咐?」胤祀有些奇怪的问道。

良妃静静的看着他,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起来。

「额娘?」

良妃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掩唇咳嗽了几声,突然冷冷的开口。

「跪下!」

胤祀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记忆之中,自己的额娘温婉美丽,胆小谨慎,在宫中是多一步也不走,多一眼也不看的人,现在这般面容冷肃,眼神锐利的模样真的是他熟悉的额娘吗?

「怎么?贝勒爷连亲生额娘的话都不听了?那将来我死了,你可还会来为我祭奠?」良妃继续冷声道。

胤祀这才回过神来,这年代最是讲究孝悌,良妃这话可谓是极重,他心中虽然无比疑惑,却不再冲疑,撩起下摆直直的跪在了床前大理石地板上。

良妃复杂的看着他,声音却柔和了几分,「胤祀,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那个位置有想法?」

胤祀心中一震,摸不透这话内在的含义,遂沉默不答。

良妃似乎也不用他的回答,咳嗽了几声继续道:「胤祀,额娘我出身卑下,为辛者库罪籍,若非偶然得见天颜,蒙上圣眷,只怕这一生也就是一个粗使的下等宫女,你皇阿玛待我从来不怎么和颜悦色,但是这张脸却着实吸引他,他心中怕也很是矛盾,所以临幸我的次数并不多,甚至在你出生后就把你交由惠妃娘娘抚育,多少也有对我心存鄙夷的缘故。」

「额娘……」胤祀听着她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对自己的贬低,心里头有点酸酸的。

「胤祀,人的出生是无法改变的,额娘这样的身份给不了你任何帮助,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甚至额娘现在的妃位也是托了你的光,额娘很欣慰,也以你为傲,但是,」良妃语气突然一转,无比的严厉冷肃,「胤祀,我告诉你,金銮宝殿上的那个位置,没你的份!」

胤祀整个人都木了,怔怔看着良妃,说不出话来。

「胤祀,我知道你怨我出身不够高。同为皇子,你觉得自己不比别人差,但就是因为出身而让你低了一等,你觉得不公平。你自小聪慧,且甚晓世故,这样的人能在宫里活得更好,我以为你明白,托生在这个地方是没有公平可言的。可是你想过没有,别人家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龙,你生下来就已经是龙,你还有什么可怨的呢?」

「额娘……我没有……」胤祀有些艰涩的开口,他想反驳说自己从来没有怨过良妃,但是看着那双彷佛看透一切的美丽眼睛,他就说不出口了。

怨过吗?没有怨过吗?

其实是有的,他曾经想过如果他的额娘是惠妃,他有母妃家的支持,他是二阿哥的同母弟弟,一切的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多么的不孝,却是真实的存在过。

「太子和理郡王,天潢贵胄,龙裔凤脉,生来就万千宠爱於一身,那般尊贵的人,上天似乎就是要用他们来告诉世人的不公平,能说什么?只能怨自己没有投个好胎。真想改变,就狠下心来把自己了结了,望来世给你一个嫡子身份。」

「额娘,您别说了,是儿子不孝。」胤祀低着头,喃喃道。

「胤祀,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撑不了多少时候了,有些话我再不说就可能没有机会了。虽然你和惠妃娘娘的感情比我深,但是你毕竟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我没有家世能帮你,可是我却是这个世上绝不会害你的人!」良妃说得激动,又止不住咳嗽起来,胤祀见了,连忙膝行到她床边,伸手为她拍背。

「额娘,别说了,身子要紧,儿子都听您的,您先休息休息吧。」

良妃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胤祀,你的出身是硬伤,无论你多么有才华有野心,皇上有多么赏识你,那个位置都不会是你的。这话除了我,没有人敢也没有人会和你说。满人讲求子以母贵,即使太子倒台,那么多身份高贵的阿哥在,断断是轮不到你的。你别想反驳,寻常官宦人家,即使嫡子无用,也有良妾贵妾之子能继承,额娘即使是皇帝的女人,说白了也只是一个贱妾而已。」

「额娘……你何必妄自菲薄?」胤祀难过的道。

「傻孩子,不是额娘妄自菲薄,而是我看得明白透彻。这吃人的皇宫里,我以卑贱之身得侍皇上,还能顺利诞下皇子,十几年如一日的被后宫的女人忽略,不把我当对手,你当真以为是运气?胤祀,我不是不会算计,而是不能。因为我没有依仗。现在得封为妃,外人都说是皇上为了你而给的恩赐,你倒真以此沾沾自喜了?现在封妃的娘娘里面,就只有我是资历最浅,生皇子最晚之人。你觉得其他四位娘娘怎么想?明面上不会对我下手,暗地里却定会给家里悄悄递话,阻碍你的仕途!太子是个有惊才绝艳的,理郡王是个绝顶厉害的,谁都看得出圣心仍在,而你这样蹦躂,谁不愿意卖给太子人情折腾你?」

胤祀呆呆看着良妃,像是第一次认识她,这样的心性机敏,若她出身高些,现在后宫也轮不到宜妃独大了。

「孩子,做个贤王名垂千史,富贵安乐吧!额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良妃语重心长的说,眉宇之间是一个母亲无私的关怀担忧。

胤祀很不是滋味,良妃的话如当头棒喝,简直是不留情面,但是就因为是他的亲生额娘所说,这个世上唯一对他没有私心的人,让他无法反驳。

「你回去好好想想,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良妃说了这么久的话也乏了,挥挥手让他退下。

胤祀沉默着扶她躺好,为她掖好被角便告退了。

良妃目送他完全离开,视线转回粉红的帐幔,眼神带着怀念。

良妃有一个秘密,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

当年她还是辛者库的粗使宫女,因着出众的美貌被宫女们排挤,做的都是最累最脏的活儿,她也怨过恨过,总想着若哪一天上苍垂怜,得见圣颜便能飞上枝头,成为那受人伺候的小主。

她还记得那一天,阳光特别的明媚,那天当差的掌事嬷嬷最是不喜欢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拿了错处便要罚她,罚她在墙角边一跪,比打难过多了,因为打的话痛一阵过去了,忍忍就好,罚却不知道跪到了什么时候。

她抬头看着太阳,不明白为什么有了光却还要有阴影,而她又是做错了什么要活在阴影之中。

出生无法选择,那么人生呢?

路过的宫女都鄙夷的笑她,偶尔还有些想发泄的狠狠敲敲她的头,该庆幸宫里的规矩,宫女是不许打脸的,大概因为脸是女人的本钱,女人一生荣华富贵多半在脸上。宫女对宫女谁也不许打脸,掌事儿的知道了,对总管太监一说,就免不了挨训斥。所以她的脸依旧好好的,没有因为女人的忌恨而被毁掉。

「她们为什么都打你?」一把介乎於孩童和少年的声音,清澈如水,无比的悦耳。

她抬头便看见一个眉眼精致,面容白皙的少年半靠在围栏处,姿态悠闲,贵气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