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康熙三十六年

正月,康熙下旨修《明史》,命翰林院掌院院士偕皇六子胤祉共同主持。

四月,始令宗室应乡、会试,令皇五子胤祺入礼部负责。皇七子胤佑入理藩院,负责对鄂罗斯外交事务。

六月,巡幸五台山。甲辰,次涿州。命理郡王承祜、大学士伊桑阿祭金太祖、世宗陵。

八月,指从三品协领祜满之女瓜尔佳氏为理郡王继夫人;和硕额驸明尚之女郭络罗氏为八阿哥嫡福晋;都统七十之女董鄂氏为九阿哥嫡福晋;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为十阿哥嫡福晋。

十月,霸州新河成,赐名永定河,建河神庙。命直贝勒胤禔率领八旗兵丁协助修永定河堤。

康熙三十七年

二月,皇四子胤禛皇八字胤祀率官祭黄河之神。

四月,封二贝勒胤褆为直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六子胤祉,皇七子胤佑,皇八字胤祀俱为贝勒。

这年夏天依旧炎热,高挂的太阳让人瞧着就连出门的欲/望都没有。

四贝勒胤禛正在自家书房里全神贯注的练字,一点也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心静而凉,坐在一旁捧着茶的胤祀就显得有点不耐烦,身子挪来挪去,欲言又止的,却终究没有开口。

「什么事情惹八贝勒如此心绪不宁的?」胤禛头也不抬的淡淡问道。

胤祀抿了抿唇,在吏部办差三年,原本略带青涩的少年已经被打磨得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人前人后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看着对谁都可亲却也隐隐有种距离感,唯独面对一同长大,情分深厚的四哥,才会出现符合这个年纪的情绪。

「四哥……」胤祀低低的叫唤了一句,百转千回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彷佛千言万语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胤禛执笔的手顿了顿,墨汁渗了开来,倒将他手下的福字污去了『田』的部分,看起来倒像是个祸了,他微微皱了下眉,然后放下了笔。抬头看向了胤祀,黑白分明的大眼明亮得彷佛能看穿一切,让人不太敢与之对视。

胤祀心头掠过了一丝心虚,轻轻别开了眼,所以他没有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叹息。

「小八,我们兄弟俩还有什么是不能明说的吗?」

胤祀闻言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直视着胤禛,极为郑重严肃的问道:「四哥,我再问你一次,你对那个位置到底有没有想法?」

两两相对,周围的气氛因为静默而显得无比凝重。

「没有。」

胤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垂下眼帘轻声道:「为什么没有?你的能力我最为清楚的,你若为帝定不会差的……那把耀眼的椅子光芒万丈的,作为天家子,手执天下权才是一生追求不是吗?为什么就……」

「小八,你……」胤禛皱眉听着他的话,刚一开口却被胤祀抬头看过来的眼神给震住,那里燃着一小撮明为野心的火焰,还不浓烈,却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心头忍不住有点难过。

「四哥!我对那个位置有想法,你帮我!」胤祀的声音不高,却足以在胤禛的耳边产生回响。

「四哥,如果你对那个位置有想法,那么你若为帝我必为贤王辅助於你,既然你没有,那便反过来,如何?」

胤禛看着他良久,他也执着的看着他,「为什么?」他的声音轻轻的,有着一丝暗哑。

「我想要,我也有能力去争,就这么简单。」。

「呵呵。」胤禛突然轻声笑了起来,胤祀一怔,有点不明所以,只是还没有开口,胤禛便已经敛下了笑容,眉宇间眼睛里都是冷冽的寒霜。

这是第一次,他那样看着他。胤祀意识到这个,很不知所措的呆滞住了。

「你所谓的争也是要看对手的。胤祀,你知道你要得到那个位置要面对什么铲除什么计算什么吗?三哥於太子之位上已经二十余年,受百官敬仰,即便是皇阿玛要动他也不得不有所顾忌,还有大哥理郡王,最早封爵,最早步入朝堂,既嫡既长,宗室支持汉臣舆论,多年下来那张遍布庙堂的隐形关系网该是密密麻麻到何种地步,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你也看出来了不是吗?最是多疑帝皇心,太子和理郡王的势力已经让皇阿玛觉得警惕了。上一年给兄弟们指派差事,哪一件不是份量十足?大家都是还不及弱冠,能力算起来并不太足,可是皇阿玛还是那样安排了。为的就是在今年名正言顺的封爵!那就是为了削弱太子的权力。而且大哥居然没有再往上封亲王,他在工部多年,政绩卓绝,特别於治河一道,更是令万民称善。四哥,皇阿玛根本就是有心挑起夺嫡的戏码,既然他也认为天下有能者居之,我自认比之太子差在了出身外,我也能当得储君之位。」

胤禛的唇抿得紧紧的,眼睛微眯,胤祀知道他是动怒了,但是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说错了,顿了顿便继续道:「大哥有宗室支持,我於宗室之间关系也不差,朝堂人脉差的也只是时间的积累经营,我并非莽撞的大言不惭,也没有想过一蹴而就,徐徐图之非不能得。小九小十与我交好,你则有十三十四,待得来日各人都成长起来,我们这群人加起来怎么也有一拼之力,而且只要太子有何被逼急的异动,根本就不消我们动作,皇阿玛自会下手,或许他自己也一直等着机会呢!」

「够了!」胤禛终於是听不下去,低吼道。

胤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愿意帮我吗?」

「小八,你当这个天下是什么?」胤禛突然问了一句。

他眨了眨眼睛,有点困惑,然后又明白了过来,「我会做个效仿皇阿玛的明君。」

胤禛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神带上了一些失望,「小八,这个天下,那把椅子於你来说不过是一场游戏。」

胤祀一怔,随即想反驳,却被他抬手阻止了。

「小八,吏部主管官员陞迁考核,你一入朝堂所见所闻皆是官僚之间的暗流污浊,朝堂诸多事务也不过是随手的翻云覆雨,你带着面具冷眼看着,官场逢迎弥天大谎,有时候连那个至高之人也被瞒了下来,你倒是心底从来没有过嗤笑?」他问得直接而犀利,让胤祀觉得有点难以招架。

「我入户部,看的是民生。万民为国家之基础,官员在其上,就如一个尖塔,你要那个位置势必要把现今的朝堂势力敲碎一部分重建,这碎掉的沙砾碎石必定往下掉,砸到伤到的也只会是百姓。你结交的都是宗室大臣,江南士子,你的心里根本没有民这一个概念。」

「那太子呢?太子就有『民』这一个概念了吗?他周岁便立为太子,皇阿玛的宠爱,大哥的维护,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难道就不是当这个天下是一场游戏?」

「他有大哥!大哥治河,最是明白『民生』二字!况且皇阿玛多年对太子的教育是纵观全局,掌控天下,这一点你如何比得上?」执掌一部的经验并不足以用来治理国家啊!

「太子有大哥,我也有你!」胤祀伸出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大力得让胤禛隐隐生痛,「你给我一句话,你帮不帮我?」

胤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抬手,慢慢的把握着他手腕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开,一字一句的道:「现在的形势现在的你,我、不、会、帮、的。」

胤祀慢慢握紧了拳头,眉宇间的亲和温雅消失殆尽,只留下狠厉,「你是不是觉得我母家身份太低所以才争不过太子?子以母贵,即使皇阿玛觉得我这个儿子是好的,即使我是这次册封年纪最小的贝勒,即使宗室也对我赞誉不少,我终究敌不过出身,对不对?」

「小八,不是的……」胤禛没想到他会钻到这个牛角尖里,急忙开口,可是胤祀已经不想听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不帮我。不过算了,四哥,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恢复属於八贝勒的谦谦君子风范,他柔声道,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