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2 / 2)

有爹这几句话,她什么都不怕了。

心病一去,傅月精神大振。晚上吃饭的时候,连吃三碗绿豆粥,吃完一小碟笋肉馒头。

卢氏目瞪口呆。

是夜临睡前,卢氏在枕上翻来覆去,推推傅四老爷的胳膊:「月姐这几天神神道道的……」

傅四老爷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慢悠悠道:「月姐还是个孩子,兴许是和桂姐闹别扭了。」

傅月和傅桂就是一对冤家,好的时候密不可分,一块蟹壳黄烧饼一人吃一口,吵起架来你不理我我不睬你,把对方当空气。家里人早就见怪不怪。

卢氏还是疑惑,「桂姐也怪怪的。」

啪嗒一声,傅四老爷扣下大蒲扇,挠挠头皮,「你别瞎想了,月姐的事我心里有数。你别把孩子管得太紧,她还小呢,让她松快几年,等出了阁,天天操持家务,孝顺公婆,哪能像在娘家这么清闲?」

「好了,知道你心疼闺女,我难道是后娘不成?月姐是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我都是为她好。」

卢氏不满地哼一声,翻身合目睡去。

次日一早,傅云英起来洗漱,吃了一碗荷包鸡蛋醪糟,听到房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傅月捧着一只螺钿匣子跑进房,小脸红扑扑的,「英姐,给你。」

韩氏一大早去照顾傅云启了,房里只有傅云英和丫头芳岁。

傅云英给芳岁使了个眼色。芳岁上前接过匣子打开,啊了一声,差点失手打翻匣子。

一匣子金银首饰,宝钗、发钗、挖耳簪子、珠花、灯笼簪、葫芦丁香、金事件、玉手镯,应有尽有。

「爹给我买的,英姐,你挑几样吧,桂姐也有。」

经过苏桐的事,傅月觉得好像和两个妹妹都亲近了不少,凑到傅云英身边朝她撒娇,「别和我客气,你不挑的话,我就自作主张帮你选。」

傅云英扶额,不用猜,一定是傅四老爷故技重施,用撒钱这一招来安抚女儿。

傅月一脸赤诚,眼巴巴地望着她,她想了想,不和姐姐客气,随手挑了几枝葡萄纹的银簪子和一副累丝手镯,「多谢姐姐。」

「是我谢你才对。」傅月脸颊微热,小声道。

傅云英一笑。

傅月在丹映山馆逗留了一会儿,回房收拾绷子绣架,到大吴氏院子里做针线。

傅桂昨晚收了她的礼物,和她正亲热,问她今天怎么来冲了。

傅月道:「我刚才去英姐的院子让她挑几样首饰,她待会儿要去二少爷那儿,我怕去晚了找不到她。」

傅桂啧啧几声,低头飞针走线,啐道:「你果真是糊涂了。」

傅月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大伯去得早,英姐可怜见的,你以为她为什么这么听话懂事?还不是怕四叔、四婶嫌弃她是累赘。你总在她面前炫耀有个好爹,英姐心里肯定不好受。」傅桂冷哼一声,瞥傅月一眼,慢悠悠道。

傅月张大嘴巴,手里的绣针差点戳到手指头,急道:「我不是成心的,我没有想到……」

「行了,你就是榆木脑袋,英姐知道你的为人,你下次注意点就好。」傅桂一脸嫌弃,说完,顿了顿,又抬手打傅月,「坐到窗子底下,别躲在角落里,小心把眼睛熬坏了!」

傅月噢一声,挪了个位子,坐到窗户底下,光线果然充足,用不着眯起眼睛看绷子。

傅云英准备好招文袋,和往常一样出门。养娘、芳岁紧紧跟在她身后,为她撑伞。

走到大照壁前,被一个脸色焦黄的丫头拦下了。

丫头跪在地上道:「求五小姐去看看九少爷吧!」

傅云英眉头轻皱。

傅云启的病一直没好,一开始郎中以为是出痘,吓得大吴氏一迭声催促卢氏赶紧把几个孩子挪出去。后来郎中看傅云启没有发痒、发热的症状,改口说可能是风疹,不会传染身边的人,大吴氏虚惊一场,大骂郎中是骗钱的庸医。

风疹不能出去吹风,也不能在毒日头底下暴晒,傅云启一直待在房里养病,韩氏每天过去照应他。

「我不是郎中,九哥为什么要我过去?」

傅云英脚步没停,接着往前走。风疹而已,不是什么大毛病,傅云启那边又有人照顾,她吩咐养娘代自己过去探望几次,礼数尽到了便没继续留意那边了。傅云启和她相见两厌,用不着装兄妹情深。

丫头爬起来,亦步亦趋跟着她,「五小姐,九少爷是您的哥哥,他病了,您都没去看一眼……」

傅云英抬头看看天色,「我要去上课,冲到会被二哥罚的,等我中午回来,再去瞧瞧九哥。」

丫头松口气,「奴这就去告诉九少爷。」转身飞快跑远。

琳琅山房今天罕见的热闹,里屋一片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躲在草丛里的灰羽飞鸟扑簌而起,展翅飞向碧蓝晴空。

莲壳请傅云英到侧间里稍坐片刻,道:「今天诸位相公都过来了,像下帖子一样齐。」

「来了哪些人?」

「今年的童生都来了,孔秀才也来了,还有几位相公。」

傅云英坐在窗下展开书本看,听到隔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群情激昂,原来是为了赵师爷那篇端午见闻的事,县里的文人想请傅云章写一篇驳斥赵师爷的文章。赵师爷名声响亮,黄州县没人能和他抗衡,也就傅云章出面众人才会服气。

傅云章婉拒,孔秀才等人不肯,你一言我一语,拿大道理劝说他,他笑着和众人周旋。

声音里带着笑意,但傅云英听得出来,他大概是不耐烦了。

他向来温文,即使心中不高兴,别人也看不出来。

暑天烦闷,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待坐了半晌,心中不大痛快。

喊莲壳进来磨墨铺纸,翻出赵师爷的那篇文章,仿照他的格式和语体,一句一句反驳。骈文追求辞藻华丽和对仗工整,多用典故,堆砌辞藻,真正有意义的句子很少,一个意思反反复复用不同的典故和雅致的说辞来描绘,为的就是让句子听起来铿锵有气势。自己写一篇骈文不容易,但是完全仿照一篇写好的骈文再写一篇差不多的,并不算难。

可能是醪糟吃多了,醉意一点点浮上来,她双颊发热,脚步虚浮,写好江陵府见闻后,身形晃了几下。

身后传来吱嘎声,有人推开房门,从外面走进来。

「在写什么?」一道柔和清亮的嗓音响起,傅云章走到她身边,视线落到墨蹟未干的竹纸上,脸上忍不住浮出一丝笑,看到一半,浓眉微微上扬,「你写的?」

傅云英点点头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写黄州县人粗俗,我就写江陵府人野蛮横暴。」

江陵府靠近水泽,四周河流环绕,是往来商船通向武昌府的必经之路。财帛动人心,水泽周围州县的百姓眼馋货船上的货物,干脆铤而走险,干起没本买卖。这些盗贼油滑狡诈,往往驾驶小船流窜於沿河芦苇丛中,来去无踪。因为他们中大部分是都是当地人,官兵奉命缉拿,他们往河岸边的乡村里一躲,全村包庇,即使知道哪些人可疑,官兵也束手无策。

贼寇肆虐是困扰江陵府知府的一大难题,傅云英的文章写的是贼寇联手哄抢过路行商货物,家家户户、老少男女帮忙分赃的情景。

全文没有一个字讽刺江陵府人,字字属实,毫无夸张,但形容惟妙惟肖,杀伤力比赵师爷那篇文章强多了。

毕竟黄州县人只是打架,没有十里八乡全去做强盗。

傅云章一目十行看完傅云英写的江陵府见闻,眉头微动,文章当然写得好,但字里行间的这份挥洒自如,和她平时的沉静自持差别太大了。

他垂眸看着她,视线在她脸上停留许久,小娘子年纪小,肤色净白如细瓷,透出一点点嫣红,「你吃酒了?」

傅云英怔了怔,反应比平时慢了些,摸摸自己的脸,「没吃酒……我早起吃了醪糟。」

傅云章弯腰,抬手放到她额前探了探,双眉紧皱,「都醉得发热了,你吃了多少?」

他扬声叫丫头们进来,「去灶房煮一锅醒酒酸汤。」

丫头应声去了。芳岁和养娘上前扶傅云英坐下。

傅云章问她们傅云英早上吃了什么。

养娘一一答了,奇怪道:「天天都吃这个的,怎么今天就醉了?」

芳岁在一旁气鼓鼓地说:「肯定是灶房的婆子偷懒,醪糟没发好!」

傅云章眉头皱得愈紧,眼皮跳了一下,手指抬起傅云英的下巴。

她目色迷蒙,眸子湿漉漉的,双颊微醺如暮秋时节的漫天晚霞,额前隐隐浮起汗光。

「去请郎中。」

他冷声道。抱起傅云英,送到里间铺簟席的榻上。

傅云英一动不动,乖乖任他抱着,半天后,才慢慢问:「二哥,怎么了?」

仰面看他,眸似点漆,神色如常,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所以才没有人发现不对劲么?

连他也是今天才发觉。明明每天上午都能见到,却没有留心。

傅云章黝黑的双眸望着她,少顷,叹口气,摸摸她的丫髻,「无事,今天二哥送你回去。」

他走到待客的客室里,朝围坐在棋桌前的众人拱手,「舍妹染恙,恕我失陪。」

孔秀才和他认识最久,常常赖在傅府蹭吃蹭喝蹭书看,见他面色微沉不像是扯谎躲避,当即起身道:「病者要紧,这里有我呢!」

傅云章出了客室,吩咐养娘小心抱起傅云英,自己走在最前面,从夹道出府,往窄巷傅四老爷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