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看向远处的姜旦,他又在玩踩水。如果无人教导,他就算长大也会是个废物,在王宫中,一个没有身份的废物只怕死都不会让人在乎。再大一点……再大一点,她就让姜武教他习武,她来教他写字,她一定会好好教导姜旦的,只有他展现出自己的才华,他才能更好的保住性命,才能过得更好。
眫儿见姜姬又在深思,也不靠近,而是摆好琴,轻轻弹奏起来。当姜姬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刚才盈满心中的沉郁、悲愤都渐渐的消失了。
她看向眫儿,轻轻笑了一下,放松身体趴在了栏杆上,却看到远处跑来一个女人,和其他徘徊在摘星楼的女人不同,这个女人的头发是好好的梳起来的,脸和手看起来也很干净,衣服也穿得好好的,还穿了鞋。
「眫儿。」
眫儿立刻过来,「公主。」
「你看。」姜姬伸手指着下面,「好像是往这里来的。」话说摘星楼真的很方便,她在二楼可以看到大半的王宫,看不到的地方也很少,基本上只要往摘星楼来,哪怕是在宫门处,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这楼不是木造,不是一把火就能烧光的话,历代鲁王傻了才不住这里,多有安全感的宫殿啊。
她现在习惯坐在二楼就是为了看远处,那些细小的像蚂蚁一样的人群,看他们涌向何方,那里必有蜜糖。
眫儿一下子就认出来是茉娘!他猛得站起来,姜姬道:「是你认识的人吗?是来找你的吧,你下去吧。」
眫儿这才反应过来,跪下赔礼道:「奴奴该死!奴奴失礼了!」
失什么礼?突然站起来吗?
姜姬摆摆手:「不必放在心上,快去吧。」她从旁边的篮子里拿了两颗梨,塞给他,「给,当个小礼物。」
她已经猜到来的是茉娘了。只是眫儿爱茉娘,茉娘呢?眫儿为了她去金潞宫求大王,她平安后,好像没有给眫儿送过信哦。还是眫儿从蒋家从人那里听说的,这才放了心。
姜姬趴在栏杆上轻轻叹气,爱情这东西,有时来了,却未必是好事。
只听眫儿跑下楼时响梯急促的响声就知道他有多想见她了。
眫儿跑下楼时还在害怕,在公主身边,他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不管是在侍候主人还是在夫人那里,他从来没有一刻放松,正是这样才保住了性命,可在公主这里,是公主从来没有拘束他的缘故吗?还是公主从来不斥责他、打骂他的原因?还是这里……
他看向姜谷和姜粟,以及在两人的裙子间玩捉迷藏的姜旦,还有坐在高楼上,看着这一幕的公主。
是这里一点也不像王宫吧……
「茉娘。」眫儿跑到茉娘身边,双眼饥渴的上下打量她,「茉娘……」她看起来比在家中苍白了些,瘦弱了些,衣服变得陈旧普通,头发上也只有一条丝带,她在大王那里受委屈了吗?来找他是有事吗?
茉娘看到眫儿,顾不上喘均气就抓住他说:「快送信回去!大王要哥哥带姐姐进宫来!要快!冯营带着冯乔来了!」
眫儿脸色一白,惊慌的看向摘星楼,再看看城门,对茉娘说:「你快回去!我马上回去送信!」说罢就跑向摘星楼。
茉娘惊讶极了,为什么不立刻出宫?!去摘星楼干什么?
姜姬又听到更加急促的脚步声跑上来,回头见是眫儿,看他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了?」
眫儿跪下说:「公主,奴奴需要去蒋家一趟!」
「去吧。」姜姬说,反应过来,直起身问:「急的话骑轻云去,记得骑回来!」她现在每天都要在殿里骑着轻云绕圈子,已经越来越熟练了呢。
眫儿感动莫名,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骨碌碌,两个绿色的梨从他的胸口滚出来。
「带着吧,你这一跳估计也来不及吃饭了。」姜姬笑道。
眫儿拾起梨跑下楼,跑到外面找到正悠闲自在的在水道边跑来跑去的轻云,翻身骑上,策马出宫!
茉娘担心眫儿耽误时间,也不知他回摘星楼干什么,难道此时还不忘侍候公主吗?她没有走,就在原地焦急的等着,直到听到轻脆的马蹄声,她探身一望,见眫儿骑着马已经飞快的往宫门跑去,转眼就看不见了。
茉娘松了一大口气,却转而想起眫儿骑的马好像是轻云。
那不是赵氏的马吗?大哥每年都会送给赵氏礼物,马也送了有十几匹了,从没见赵氏骑过,但就算她不骑,家中也无人敢动,怎么会在这里?
她震惊的看向摘星楼。
难不成……大哥把轻云送给公主了?
蒋彪仍在「病中」。
他倚在枕上,不远处是赵氏的哭号和咒駡,最近每天都是如此,这附近的人都躲开了,就他,「病着」动不了,只好听着了。
丛伯一开始担忧不已,后来也只好习惯了。
蒋彪对丛伯道:「夫人听着嗓子都哭哑了。」他坐起来,有些发愁的说:「她怎么还记着眫儿呢?我都把香奴送过去了。」
丛伯也叹气,他也没想到主人为了让夫人高兴,竟然真的把他的小童送过去。香奴今年十六,虽然不及眫儿,但也生得十分好看。谁知夫人得了香奴,先是把他鞭了一顿,又罚在廊下雨滴之处跪着,然后继续骂主人、要眫儿。
这时门外冲进来一个总角年华的小童儿,头紮两根羊角辫,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占半个脸大,让人一看就怜爱不已。
他扑进来,不敢往蒋彪身上扑,只站在丛伯身边,蒋彪却极喜爱他,上床去抱他:「乖儿,怎么来找爹了?不是说去抓天牛了吗?」
小童叫道:「眫儿回来了!被夫人抓走了!夫人还要杀轻云!」
蒋彪吓得把小童随手往床上一放,顾不上穿鞋就往外跑!丛伯听到轻云也往外跑,小童在床上跳:「爹!爹!跑快点!!」
眫儿骑着轻云一进府就被人看到,火速报给了赵氏。赵氏的侍女最懂她心意,先不告诉她,而是直接带人去拦住眫儿,连人带马都缚了回来。赵氏还在哭骂,侍女进来伏耳道:「夫人,抓到眫儿,还有轻云。」
赵氏:「轻云?」出来才知道是一匹马,怒道:「你就是骑着这匹马跑的吗?来人!给我杀了它!」
从人就拿麻绳来绊轻云的蹄子,想趁它摔倒,断了腿后再绞断脖子。
眫儿被扔在地上,听到赵氏的话连忙喊:「住手!!那是摘星公主的马!!」
从人慌忙住手,任轻云跑了出去。
赵氏听到气得眼前一黑,跑下去抓住眫儿的头发提起来,眫儿疼得钻心也不敢露出来,也不敢恳求,他越恳求,赵氏越认为他不像男儿,越要发狠的折磨他。
他的头被抬起才看到屋檐下跪着香奴,看他浑身湿透、摇摇欲倒的样子就知道跪的时候不短了。
头皮一紧,钻心的疼。他抬眼看赵氏,她狰狞的瞪着他问,「摘星公主?!你这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胸口一疼,已经被赵氏连踹了好几脚。
但跟着听到一阵脚步声,眼前突然一亮,赵氏已经被人抱了起来。赵氏在尖叫,那人连声哄道:「夫人休怒,休怒。」
是主人。
眫儿放松的倒了下来,丛伯上前给他解开,扶他起来,他才看到蒋彪把赵氏送回屋,又被连打带踹的赶出来。
砰的一声,门被赵氏关上了。
蒋彪在门前软语哄了两声,就带着眫儿和丛伯火速跑了。香奴跪在那里,期待的看着蒋彪的背影,终於渐渐死了心,慢慢倒了下去。过了很久才被人发现,抬到了仆人住的草屋中。侍女进来给他灌了一碗姜汤,道:「忍着吧,眫儿在时跪的时候比你还久呢。」
香奴不敢抱怨,只敢诺诺道,「都是奴奴不好,奴奴下回一定不会晕了。」
侍女嫌他没用,赵氏一直在生气,他都不能让赵氏消气,好不容易主人送来了他,还以为能让夫人忘了眫儿呢。
侍女甩手走了,香奴躺回去,把地上的草都堆到身上,在草堆中蜷起身,瑟瑟发抖,一个寒战一个寒战的打,他颤抖的小声吟唱:「胖娃娃、胖娃娃,我家有个胖娃娃……」滚烫的眼泪滑下来,滑过他发烫的脸颊。
他已经不记得父母了,只记得他曾抱住一个女人的腿嘻笑不停,看着她怀中抱着一个娃娃在喂奶,那个女人轻轻唱着:「胖娃娃、胖娃娃,我家有个胖娃娃……」
那是娘吗?那是他的弟弟吗?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奴奴想回家,想回家……
蒋彪坐在榻上,眫儿跪在下头,看到蒋彪身后有个小童儿正对着他挤眼笑,他也笑了回去。
「笑什么?」蒋彪没好气的说,看他脸上的伤口,不知是被赵氏打的还是被抓时伤到的,「你就不会躲吗?」
眫儿低下头,「都是奴奴不好。」
丛伯进来,手中拿着水和药,慢慢给眫儿收拾着,劝道:「让他快说回来是什么事吧。」
眫儿连忙产:「冯营带女进宫了,茉娘说大王让主人赶紧带丝娘进宫!」
蒋彪听了就大笑起来,抱起床上的小童儿乐得连转了好几圈,小童儿咯咯的笑着。
丛伯也笑,眫儿也在笑。
蒋彪放下小童,对丛伯说:「快去告诉丝娘,让她不要收拾了,我们这就溜出去。」再对眫儿说,「你先回去,不要跟我们一起走。」眫儿起身要告退,他突然想起来,上下打量着他,问:「公主待你如何?」
眫儿怔了下,有些忐忑,蒋彪就笑起来,只看神情就知道只怕他在公主那里过得不错,怪不得说出宫送信就能出来,他温柔道:「好好服侍公主,以后见了我也不必下跪了。」
眫儿浑身一震,瞠目结舌的看着蒋彪。可蒋彪已经没功夫搭理他了,丛伯推着眫儿出去,他脚下冲缓,丛伯一路把他拉到了马厩,轻云已经跑回来吃草料喝水了,看到他来,过来撒娇的顶他。
他抱住轻云,被丛伯架上马背。
「走吧。」
「丛伯……」眫儿双目含泪,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虽然在蒋家的每一夜他都不敢安枕,但这里却是他的家,是养大他的地方。
丛伯:「走吧!以后公主就是你的主人!别再回来了!」
丛伯给了轻云一鞭子,轻云一个箭步就蹿远了,眫儿回头呼喊:「丛伯,帮帮香奴!帮帮香奴!」
丛伯眼眶含泪,摆摆手,看他不见影了才轻叹一声,「……哪有那么多人要帮?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