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盈从入宫伊始, 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老好人模样。
她总是笑脸迎人,加之长得一团喜气,故而同人从来不起争执。
只不过因她是冯家小姐的缘故, 宫中人不敢同她交往甚密, 但背地里却也无人会编排她。
现在她同沈轻稚说的这些, 几乎都是她心底深处的真实想法,只有此刻的她,才露出了真面目来。
原来宫里人人都说同是冯家女儿,丽嫔娘娘跟贵太妃迥然不同, 但现在看来, 两人却到底都是一家人。
狠起来都如此疯癫, 让人心生寒颤。
不过沈轻稚却一点都不惊讶, 她已经平静吃茶, 安静听冯盈的话。
冯盈见她面色平静, 唇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便叹了口气:“臣妾早就知道娘娘并非凡人, 若只是凡人,也不能走到今日。”
沈轻稚只是放下茶杯, 客气道:“丽嫔谬赞了。”
说到丽嫔这个位份, 沈轻稚倒是顿了顿, 道:“丽嫔,听了你的故事,我也能明白你为何会怨恨贵太妃,你若想去白云观,本宫自也能安排。”
沈轻稚看着一脸紧张的冯盈,眉宇间笑意更浓:“毕竟,你是贵太妃娘娘的亲侄女, 本宫同陛下不便经常出宫,不能侍奉在贵太妃娘娘膝下,你若是愿意替本宫和陛下孝顺贵太妃,那是大好事。”
冯盈听到这话,眉宇间的紧张一瞬便消失,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娘娘。”
沈轻稚看着她年轻的面容,想到了已经有属於自己广阔天地的章婼汐、赵媛儿和姚金玉等人,不由觉得有些惋惜。
她微微蹙起眉头,问她:“不过,丽嫔,你的那位三郎的死讯,你是如何听到的?只凭借冯氏的一封书信吗?”
说起伤心事,冯盈有一瞬间的痛苦之色,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低低道:“是的,娘娘,去岁陛下初登大宝,家中就来了信,信是我父亲亲笔所写,言辞之间皆是三郎已经过世,望我好好在宫里辅佐姑母,为冯氏再添荣光。”
一个家族的男二,文不能好好读书科举出仕,武不能保家卫国加官进爵,光靠女子在宫中迎逢,实在称不上是有为之家。
冯家的一切,全靠贵太妃当年生下当今陛下,若是家族有骨气,族长有远见,那必要催促家中儿郎好好读书,哪怕只能考中举人,也能慢慢改变家族的命运。
光靠贵太妃在宫中兴风作浪,一次次求得荫封的官位,那家族如何能长久?
更何况,贵太妃只是陛下的生母,史书上的陛下可是记在太后娘娘名下的。
待得时过境迁,冯家便会如同昙花一现,早早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沈轻稚见冯盈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故而说的时候语含嘲讽,她便知道冯氏依旧沉浸在陛下母族的荣光里,根本没有打算好好经营家族。
但冯盈是冯盈,同冯氏是不同的。
沈轻稚垂下眼眸,轻声开口:“丽嫔,你所知全从你父亲家书而来,而你父亲的家主,不一定就是实情。”
冯盈心头一震,她心中狂跳,压抑不住的喜悦几乎就要从眼里没少溢满出来,可就在这刹那之间,她思绪中电闪雷鸣,那种喜悦又被淹没去了身影。
三郎到底有没有死?若是活着,他是否已经娶妻生子?若是当真死了,她又当如何?
这些思绪如同火花,在她脑海里燃烧出电闪雷鸣。
沈轻稚见她一点就透,便也不再卖关子,道:“若你想知道,我便让人去查,不出三日定能给你一个结果。”
冯盈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抬起头,抿了抿嘴唇,还是冲沈轻稚露出一个带泪的笑:“多谢娘娘。”
沈轻稚微微叹了口气:“等有了结果,你再想如何去留吧,不急。”
“人生还长着呢,”沈轻稚拍了拍冯盈的手,“你没必要为了别人的过错,让自己一生都活在仇恨里,他们不值得的。”
冯盈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她忙低下头,用帕子捂住脸,哽咽道:“臣妾不想在娘娘面前哭的,还是没忍住,娘娘见笑了。”
沈轻稚轻轻笑了一声,她扶着戚小秋的手站起身,然后便道:“哎呀,我有些累了,先回去躺着了,丽嫔你吃完这杯茶,便自去吧。”
沈轻稚离开之后,花厅里的宫人也安静退下,只留着冯盈一个人坐在那,终於忍不住呜咽出声。
待沈轻稚回了雅室,她靠在罗汉床上歇了一会儿,才道:“一会儿你写个折子,让锦衣卫查一查冯家的事,三日之后回禀本宫。”
戚小秋福了福,叫了银铃帮她捏腿,道:“娘娘如今身子沉,站这一会儿腿都有些肿了。”
沈轻稚就笑着说:“无妨,老坐着也不好。”
银铃就道:“冯家也真是狠心,家中也并非只有丽嫔娘娘一个女儿,为何非要让她入宫?”
沈轻稚垂下眼眸:“冯家并非狠心,只是其他人都不成器罢了,冯盈嘴上说自己并不出众,但以冯家的家底,大抵她已经是家族中最沉稳的女儿了。”
“冯氏选人,并非为了让其如何恩宠不断,也并非为了让其再创辉煌,只不过想保住冯氏跟陛下之间的姻亲关系,毕竟贵太妃那般性子,母子感情极差,冯家只是想选一个稳重的人,能把这份关系维持下去。”
这一点,冯盈的父亲倒是没选错人。
主仆几个在这里说冯氏的闲话,外面便传来脚步声,沈轻稚一抬头,就对上了萧成煜带笑的眉眼。
自从他回来,沈轻稚就感觉出来他身上的气质有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