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客厅其实一直很热闹。
每次来的时候,能一边听着电视里新闻频道的播报,还有陈阿姨的炒菜声,有时候包饺子要剁线,便是劈里啪啦暴雨般的一顿乱响,时不时间杂季长夏的说笑声。
小侄子总是拿着纸飞机跑来跑去,临秋有时候坐在他身边看书,有时候会和父亲一起泡茶。他坐在他们中间,安宁满足,像也拥有了一个新的家。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了起来。
老板 ?老板你在季老师家里吗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姜忘思索几秒,解释道:临秋他家里……出了点事,清早回了老家,暂时回不来。啊!这样吗?!小秘书忙不迭关心道:我这边帮忙给他请假,那他们大概多久回裕汉啊?姜忘开着免提,把那张词不达意的信纸折成了纸飞机。先请半个月吧。
纸飞机一晃而过,划出曲折的弧线,最后落进了垃圾桶里。
姜忘不得不面对季临秋骤然抽离的生活。
他其实更希望时间能按下暂停键,像是在繁忙生活和复杂家庭关系里喘一口气,再按一次暂停键,什么事都可以直接快进到圆满解决的那一刻。
他爱他,也懂他。
隔离是缓解巨大冲击的合适手段。
突然间知道儿子是同性恋,儿子和他最好的兄弟其实是爱人,甚至两个男人可能已经互相亲吻过,有过更难以想象的肢体亲近———
这一系列的事一瞬间猛地砸下来,两个老年人没有当场脑溢血已经很好了。能通宵收拾行李而不是直接进医院,这一点反而还值得庆幸一下。
可是,然后呢?
他们要多久的时间,等待这两个老人重归平静,能够坐下来谈一谈这件事,而不是像碰到雷区一样,一触则炸,不给任何沟通的机会?
姜忘睡前总会思考这个问题。
人和人要是能心灵感应就好了,哪怕跟间谍战一样来点摩斯电码什么的。
他会想季临秋走时,到底是慌乱,冷静,运筹帷幄,还是崩溃痛苦。
也会想更多的画面,譬如自己在接彭星望放学的时候,临秋在乡下是在帮忙晾衣裳,还是在书房里看书。
又或者,临秋已经被季家人带去了诸如台湾香港一样悲伤故事里的必然转移点,最后他们两得熬到白发苍苍的时候再见面,到时候就算爱情火花还能啪的一声迸发,想来一发久别重逢炮也估计有点困难。
姜忘感觉自己像是半沉浸在难过的情绪里,又不允许自己太沉浸。不上不下的,如同衣服穿错了尺码 ,浑身都不适应。
季家全部消失的第一天,他和彭星望说,你季哥哥家里出了事,需要回去两个月。然后小孩当天晚上就挤过来要求一起睡,睡之前还趴在他旁边说悄悄话。怎么临秋哥一走,我就觉得家里空荡荡的,房子太大了呢。哥,临秋哥家里的栀子花全都开了,你要不要拍给他看啊。咱们要不周未去看看他?
哥,你好像也在不开心,我抱抱你,你晚上要做个好梦噢。
姜忘觉得小孩说话太多有点烦,但是跟搂着一只小狗似得抱着他,倒也确实很快就睡着了。梦里季临秋过来敲门,笑得无可奈何。
我都跑了你还不过来接我啊?我在哪这不是答案很明显吗?傻,一点默契都没有。算了算了,我自己跑回来吧。
姜忘倏然一醒,起身时伸手抓放在床头柜的车钥匙,外头天还没有大亮。彭星望跟着吓了一跳,生怕上学冲到了也跟着蹿起来,一看时间星期六上午五点半。哥!!
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十天,第二十天。
姜忘等待地很有耐心。
他不会轻易地冲回去,或抢或拐地把人带回来。,去接触季家父母的机会很有可能只有一次,不能妄动。
但他没有想到,一个人骤然离开,生活会变得这么薄。
像是原本层次丰富,酱汁充盈的双层牛肉芝士堡,满怀期待地一口咬下去却变成一张纸。碰得人牙龈生疼。,
公司里的人不太敢和姜忘聊这件事。他们好像察觉出来什么,也可能没有。
少数几个不识趣的,猜测季临秋是被哪家大公司挖角了,但很快被怼的不敢再乱说话。姜忘开会照开,上班照上,没事还嗑嗑瓜子和大家闲聊几句。但没有人会主动提那个突然消失的人,像是都知道这是禁区。
彭星望像是看明白了,又像是没有看明白。
小孩儿一直很懂事,哪怕最最最亲爱的临秋哥哥不在家,一样会早早爬起来上学,甚至自己溜着弯从学校走回来,不用姜忘过去接。
只是有一天晚上,他拱在姜忘怀里睡觉,睡了半天突然哭起来,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更像只找不着家人的小狗狗。
哥——他摇晃起睡意朦胧的姜忘,哭得直抽:临秋哥,临秋哥他什么时候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