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就在魏赫出去叫小公子的功夫里,沈琋已在窗下的圈椅上坐了下来,因着
佛堂这扇小窗既小且高,天光从窗外射进来,坐在挨着墙的这个地方,便正好
隐没在了一片昏暗里,正对着立在光亮中的袁氏,似乎是无所遁形。
“王,王爷,在说什么?什么奸|情,臣妾已多半日没见着袁嬷嬷,她这是
怎么了?”沈琋的话说到这,其实已经够清楚了,只是但凡心中有鬼,眼下又
没有走到绝路的人,心内总是会存着几分侥幸,袁王妃双眸圆睁,似乎是压根
没有明白王爷的话,又似是压根不曾想到这样的名声会落到自个的头上。
沈琋闻言,竟也没露出什么盛怒无状的神色来,像是被气到了极处,他甚
至还扯起嘴角,轻轻的笑了一声,一句句的,简直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泽哥
爱玩鲁班锁,爱吃甜,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这做娘的,为何要拦着他?”
“说来也巧,泽哥这喜好,竟是和二哥小时候一模一样,本王还记得,二
哥的鲁班锁解的又快又好,父皇见了,还令宫中巧匠给他特制了一匣子各式各
样,极尽精巧的,便是大人都不一定能解的开,二哥得了之后,却是只用了两
三日功夫,就都琢磨的清清楚楚,因着这事,还得了父皇夸赞。”
“却不知泽哥这解锁的本事怎么样,有没有超过青出於蓝?”
二皇子的名字一出,袁氏的面上就已露出了巨大的惊惶来,她步步后退,
直到脊背抵住了背后的供案,她手心紧紧攥住了桌角,彷佛那是什么救命的稻
草一般,只在桌上劈断了指甲都毫无察觉。
可沈琋的话却还没完:
“你陪嫁过来的四个丫头,只跟着你回了一趟门,就都被远远的发卖了,
只换了四个名字一模一样的回来,你既是能做出这样的事,怎的不曾再心狠一
些,干脆杀人灭口呢?”
“你可知这你这四个丫头如今都沦落到了何处?还有几个活着?可还记得
你这个旧主子?可会都如你身边的袁嬷嬷一般忠心不二?宁死不招?”
这一连串的质问,尤其是最后这两句所提的“人证,”冲毁了袁氏心内最后
的侥幸与理智,面色纸一般的晦暗,嘴唇无意识一般不停翕动着,可是到底也
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只是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泽哥儿被奶嬷嬷领着,进了这佛堂
的门槛。
保母送了泽哥进来后,便被魏赫上前带了出去,他也没打算再回去,只是
将梅园的侍从们都一并赶了下去,接着亲自带着几个问心院里人,前前后后的
守住了这一排倒座屋,确保没有旁人有意或无意的窥探。
佛堂里头,除了这明面上的“一家三口,”一旁就只守了一个熟知内情的莫
婆子。
之前袁氏在佛堂祈福时并不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说起来,泽哥也是第一
次来到眼前这狭小晦暗的佛堂,小孩子虽不动事,但却是最敏感的,泽哥儿才
刚进门,还没来得及从眼前的昏暗里回过神来,就又因着父王和母妃不同寻常
的面色,以及这凝重至极的氛围而吓了一跳。
他在袁氏的教导下向来早熟知礼,这会儿虽满心的不安害怕,但到底还是
抿着嘴上前,规规矩矩的拱手见过了父王母妃。
按理说,沈琋开口叫了泽哥过来,他见过礼后就该上前立在父王的跟前下
首等着交谈回话的,只是沈琋此刻浑身的冷气实在太过吓人,泽哥不过一个四
五岁的孩子,行过礼后,最终还是踌躇的蹭到了袁氏的这一头,瞧举止似乎是
害怕沈琋,想躲在母妃的身后。
袁氏浑身一抖,这才终於回过了神一般,却是瞬间,几乎是推搡着一般拉
着儿子行到了沈琋的面前,声音嘶哑又尖利:“你父亲许久没见着你,都想你
了,快,去见过你父王。”
长这么大,泽哥还从来没见过母妃这般失态的情状,更何况又是在这样晦
暗不明的佛堂里,他本就胆怯,被这么一推,脚下一软,就一下子跌到了地
上,手心被磨破了一层皮,泽哥眼眸泛红,迅速的漫上了一层水汽,只是却还
懂事的未曾哭出来。
袁氏失魂落魄,沈琋则是不为所动,方才说出的那一连串的话,已经消磨
尽了他对袁氏最后的一丝耐心,袁氏所说的“父亲,父王”,虽叫他满心的冷意
与讥讽,但此刻却只是扭过了头。
无论如何,他身为郕王与武将的自傲还在,最起码,还做不出欺辱四岁稚
童的行径来。
可沈琋的这幅样子,却叫袁氏认为他心中早有成见,当下几步上前,跪下
来抓住了沈琋的袍角,摇着头,满面急迫:“王爷,王爷,泽哥当真是你的儿
子!当真是你的!”
袁氏的指尖碰到了沈琋袍下的膝盖,即便隔着衣物,这接触也只叫他一阵
恶心,他垂眸抬手,想要将衣袍拽出,若是正常情形,他拽袍角的力气对着一
个后宅妇人完全足够,可此刻的袁氏,却早已与寻常时候不同,指尖都已渗
血,却还是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袍不放,彷佛这样就能叫旁人相信她的话一般。
“王爷,他不行的,你看,他这么多年根本生不出孩子来,泽哥这般乖巧
康健,怎么可能是那个病秧子的儿子?”
听了这话,沈琋手下的力气一顿,袁氏立即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丝动摇,
她的面上甚至露出了几分癫狂,伸手一手,一把将地上的孩子拽到了他的眼
前,简直像是一个急於卖出自个货物的摊贩:“您看看,这鼻子,这相貌,分
明就是王爷的儿子!”
泽哥方才含在眼眶的泪水被这一下拉拽猛的晃了出来,可他眼中并没有流
出新的眼泪,只是愣愣的由着袁氏狠狠的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来扯去,眼中
连方才的害怕担忧这会儿都已消失的一干二净,只留下了一派无措的空荡,像
是一只落入陷阱之中的小兽。
以他现在的年纪,这一番话要他明明白白的听懂还不太可能,可是若是说
他完全懵懂不知,自然也不会。
只这似懂非懂的几句话,却也足够叫他明白眼下这一切,不是他素日顶嘴
不听话之类的小事,他的父王母妃,他从前安稳的日子,今日过后,有什么东
西变了,且是永永远远的变了,但他除了静静的接受,却是没有丁点旁的选择。
袁氏这会儿的力气出奇的大,几乎是将泽哥按在了沈琋的眼前,他的视线
难免的落在他这从前的“嫡长子”上。
目若点漆,伶俐聪明,四五岁的年纪,已经足够看出面貌五官,若是将沈
琋与沈英泽放在一起,相似之处还是有的,若是不知情的仔细对比查看,也能
够找着几处泽哥“肖父”的地上,可是这也的确并不能说明出什么。
沈琋与二皇子皆为当今天子的亲子,同父的兄弟,单论面貌本就是有些相
似的,只不过二皇子天生孱弱,他则是自幼习武,两人一个英武、一个文弱,
气质迥异罢了。如今这微妙的相似再掺着袁氏落到了下一辈,即便是沈琋自
己,竟也无法单单从面貌上认出这到底是谁的血脉。
沈琋的心神略微动摇了一瞬,但也只不过闪念之间,便也重新平静了下
来,泽哥到底是谁的孩子,其实与他来说并不重要,就算这孩子当真是他的二
哥沈玘的,他来之前也并没有打算将袁氏的错迁怒在一个四岁的黄口小儿身
上,退一步,即便这当真就是他自己的长子,有袁氏这样的一个生母,泽哥的
前路便也早已定了下来。
沈琋抬手,示意一旁的莫婆子先将泽哥交给门口的魏赫,袁氏挣扎未果之
后,似也是死了心,只是又连声说了几句泽哥当真是王爷的子嗣之后,便又哀
哀求肯道:“回门那一日,妾身酿下大错,不敢求王爷宽恕,但求一死,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