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遥远对外婆的印象只有两面,一是小时候她给自己抆脸,力度大得令他脸疼。二则是上次回来时外婆笑眯眯地给他补衣服,说:「遥远啊,有女朋友了带回家来看看。」
他站在外婆的遗像前,感觉十分陌生,死亡距离他太远了,不是发生在他没有那么亲近的人身上,便是发生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身旁有人朝他说话,遥远只是无意识地点头,知道外婆走得很安详。
那天谭睿康父亲的几个朋友来看她,还给她带了东西,外婆便坐在屋檐下摘豆子,准备炒豆子招待客人,聊谭睿康的爸爸的事,说着说着头越来越低,靠在门框边,没有答话,便带着微笑,安详地去世了。
无病无痛的安乐死,还是八十七岁的高龄,称得上白喜。
棺材送到县城的殡仪馆去冷藏了,大热天总不能把棺材放在家里,谭睿康父亲的几个朋友在帮忙,外婆死的当天就是他们请人来盖棺的。
寿衣,棺材,丧葬费,坟地,全是外婆生前就准备好的,从前请人做寿衣的时候,外婆还笑呵呵地试穿,半点不忌讳,对着镜子端详,又朝送寿衣来的女人说:「再加条腰带吧,以后我就能穿得漂漂亮亮地去见谭老头儿喽。」
这件事在当时村子里有不少人笑着说老太太想得开,乐观。遥远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谭睿康眼睛发红,忙前忙后,请人来搭灵棚,租了几个电风扇,在灵棚前请人喝茶,招待来吊唁的乡亲们。外婆和外公生前帮过不少人,四邻八里来的人一时间很多。
没人的时候,谭睿康就坐在灵棚里,红着眼睛发呆。
遥远知道他心里难受,又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许久后他到谭睿康身边去,说:
「喂。」
谭睿康:「?」
遥远按开PSONE掌机,说:「给你看这个。」
谭睿康凑过来看,遥远按了几下,上面的超音鼠抱成个团,冲过悬崖,嗡的一声喷火,把怪碾成一张纸。
遥远说:「可以让它跳舞,你看。」
屏幕上的超音鼠吃了个苹果,跳来跳去,遥远蹙眉道:「但是这里我过不去。玩一周都过不去,烦死了。」
谭睿康接过PSONE,遥远过不了的地方他也过不了,两人凑在一起哔哔哔地按,片刻后客人来了,遥远便主动起身去接待,谭睿康还坐在角落里玩超音鼠大战。
足足一个小时后,谭睿康吁了口气,笑道:「过了过了!」
过了就好,遥远接过游戏机,心花怒放,示意他去接客,谭睿康洗了把脸,过来坐下斟茶。
第二天人更多,遥远送走了一波又来一波,说:「人怎么这么多。」
谭睿康说:「大爷爷去世的时候人才叫多。」
遥远道:「当时怎么不叫我回来。」
谭睿康又去摆花圈,说:「那时你在小升初,不能让你分心了。」
遥远看谭睿康在辛苦,自己却什么也帮不上忙,一直说:「我来吧,要做什么?」
「我来。」遥远说。
谭睿康道:「你别中暑我就谢天谢地了。」
遥远:「……」
谭睿康笑了笑,让他坐下收奠仪,说:「你来记奠仪。」
遥远不会说本地话,便对着个本子,收别人送的奠仪。谭睿康又去扯黑布,准备孝带,做麻圈,给他戴在手臂上,认真说:
「小远,大爷爷大奶奶没亲孙子,我是二房,你是外孙,咱俩都隔了一层,也不分谁是谁了,都当亲孙子,一起戴孝吧。」
遥远嗯了声,把钱都收好,侧过身让谭睿康给戴麻,谭睿康又教他说奠仪写清楚,以后都要还回去的,都是人情。
两人直忙活到半夜,外头熄了灯,漫天繁星现出来,谭睿康收拾起方桌条凳,在灵棚角落里支起钢丝床,铺上草蓆,和遥远脑袋碰脑袋地凑着数奠仪,记好账,彼此都松了口气,这一天才算完了。
安静的灵棚里,两人各点了根菸,遥远倚在谭睿康的肩上,看正中的外婆的遗像,喃喃道:「你怎么会做这些的?」
谭睿康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烟,问:「哪些?」
遥远说:「请人办丧事啊,联系搭灵棚啊,收奠仪什么的。」
谭睿康笑了起来,侧头看他,小声道:「很了不起?你将来也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