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贞虽然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快步离开。胤祺又拿过那架弩机,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交给贪狼道:「你们里头可有精通机巧之术的?」
「有,巨门懂这个。」贪狼点了点头,胤祺便也微微颔首道:「先叫他把这东西研究明白了,最好能仿制出来,等我回去要用。」
「是。」贪狼应了声便起身快步出了帐子。胤祺也没胃口再多吃什么,静静地坐在桌边出了一阵子神,忽然就忍不住失笑摇头——自个儿统共就一个玉佩一把匕首,哪个都没来得及拿出来显摆过,居然就都给这般大方地借了出去,也不知他那位皇阿玛的知道了又得是什么心情。
正轻笑着摇头自嘲,外头却忽然传来被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人要进来,却被贪狼给拦住了。胤祺想不出这时候还有谁会来找自个儿,微挑了眉起身迎出去,来人闻声却也是恰巧抬头看了过来,竟是大阿哥胤禔。
真要论起来,胤祺跟自个儿这个大哥几乎算是一点儿都不熟,既没闹过什么不痛快,可也从没处得多好过——毕竟两人差了七八岁出去,不在一块儿学射猎,念书也是各学各的。好容易等畅春园赐了院子,大阿哥却已出了宫自个儿开府去了,想制造个巧遇都实在没什么机会。
「五弟……我听说南面出事儿了,想跟你来商量商量。」
大阿哥朝着胤祺笑了笑,神色却彷佛有些尴尬。毕竟两人虽是兄弟,可实在算不得有什么交情,当年太子难为这个弟弟的时候,他也念着事不关己从未插手管过。如今就这么贸然找上来,自然难免有几分抹不开面子。
「大哥说笑了——我哪里会知道这些个事儿呢?」
胤祺迅速地换上了一片纯真的柔和笑意,微垂了眸子缓声道:「皇阿玛刚一得了报,就匆匆出去召集大臣们议事儿了……我不过是在边儿上陪着,连事情的始末都还没弄清,又哪里知道什么南边北边的?」
「你说的也是……」大阿哥闻言却是不由顿了步子,居然当真冲疑地思索了片刻,又试探着压低了声音道:「五弟,大臣们可都被皇阿玛给叫去训话了,听说又是雷霆又是电闪的——你真就什么风头也没听着?」
「……」胤祺乖巧地眨了眨眼睛,居然忍不住对这位耿直得过分的大哥生出了些莫名的愧疚感来——这么一位爷,明珠是怎么脑子进水才会想要把他捧上去,跟着太子做对的?
「算了算了——我其实也觉着你知道不了什么,还不是他们非得叫我来问一声……你才这么大点儿,还能比我知道的还多不成?」
大阿哥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句,居然当真就这么快步回去了,留下胤祺一个在微凉的晚风里头近乎石化——怪不得是将来能跟康熙说出「您下不了手我去做了二弟」这种话的人物,这么一份儿耿直到二百五的脾气,真难为他是怎么能跟着太子一块儿斗了那么多年的。
虽然到底也没弄明白自个儿这个大哥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但胤祺却还是至少从他口中知道了一件事儿——自家皇阿玛现在显然正在发火,而且这火气儿还绝对小不了。
虽然肩负着皇家相声演员段子手的重任,可胤祺依然没有趁这种时候一头撞上去找揍的习惯,还是耐着性子挨了一个时辰,直等到廉贞那边儿的鹿肉焖土豆出了锅,才总算提着食盒掐着点儿出了帐子。
皇子的营帐在次内围,离主帐不算太远,却也算不得有多近。胤祺也没叫人跟着,自个儿捧了食盒摸着黑走过去,本打算低调点儿偷偷钻进帐子里去,谁知刚一绕到大营前头,就被眼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大臣给吓了一跳。
梁九功眼尖,一个箭步矫健地蹿了过去,拿身子把胤祺给护在了帐子边儿上,压低了声音道:「阿哥——您怎么这功夫还跑过来了?万岁爷的火气儿正大着呢,谁的面儿都不肯朝,就叫诸位大臣们在这儿跪着反省。除了张老大人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被免了责罚,旁的可都在这儿跪齐了……」
「皇阿玛还没用膳呢,就是生气也不能这么个气法儿啊。」
胤祺扬了扬手里的食盒,踮脚朝着人群里头一瞄,心里便有了三分把握。虽是受罚,可连这罚跪也本该是有秩次、讲规矩的。明珠在这些人里头的身份最高,却没在最前头领跪,反倒灰头土脸地跪在了人堆儿里头——这不只是发落今儿的事,更是借引子发落太子那一桩子事儿呢。
心中有了数,胤祺便也不再耽搁,笑着指了指帐子的背面:「公公开个后门,领我进去罢。皇阿玛生气了我就跑,总归打不着我的。」
梁九功苦着脸犹豫了半晌,终於还是屈服在了这位小阿哥神奇的力量之下——可不是么?万岁爷就算再怎么不痛快,又几时给过这位小阿哥的脸色看?更别说胤祺这几日屡立奇功,正是宠都宠不过来的时候,想来就算是这种当口,进去一趟也是不碍事儿的。
有了梁九功的协助,胤祺总算顺利地从后头钻进了帐子。康熙正捏着几份邸报眉头紧锁地瞧着,听着动静下意识抬头,居然不仅没有梁九功提心吊胆的暴躁不耐,目光竟反倒亮了几分,轻笑着招了招手道:「臭小子,自个儿就一会儿都待不住?」
梁九功轻手轻脚地撂下了帘子继续回去守着,心里对这位小阿哥的敬意已经无限拔高到了一个不可描述的境界——他算是看出来了,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儿,他再拦上半句都只能算是多嘴。没见着万岁爷一见着那位小祖宗时候的眼神?这哪儿是生闷气呢,分明是在帐子里头起着范儿,等着这个儿子自个儿找他去呢……
「皇阿玛,先吃饭吧——事儿越愁越多,犯不着拿身子较劲儿,咱明儿可还得回銮呢。」
胤祺也笑着温声劝了一句,把早准备好了的盖浇饭从食盒里头捧出来。满满的一大海碗白米饭,上头热热乎乎的浇着被焖得酥烂的鹿肉跟土豆,微棕的汤汁裹着颗粒分明的米粒,在油灯下头闪着诱人的光泽,香气无遮无拦地在帐子里头逸散开来,叫人一闻见便忍不住的直咽口水。
康熙原本生了一肚子的气,这时候也尚不觉着有多饿。谁知被这香气一浸,竟是也不由跟着生出了浓浓的食慾,下意识点了点头,接过胤祺递过来的筷子:「这是什么东西?朕倒不记着那桌子菜里头有这个……」
「就是那鹿肉的锅子,儿子往里头添了点儿东西,稍微给重新弄了一下。」
胤祺笑着应了一句,又替康熙满了一杯茶搁在手边儿。这其实也算是一道东北的家常菜,只不过普通人家做的时候搁的肉没这么讲究就是了——满人的饮食习惯跟后世的东北大锅炖煮极为相似,他猜着康熙也会喜欢这种焖出来的肉,又特意祭出了百搭法宝土豆,足足地焖了两个钟头。这功夫肉的精华已彻底的进了汤里,又跟着汤将土豆焖得金黄绵软,皇宫里头只会嫌这种做法太粗劣太单调,可偶尔吃上一次,却依然很容易征服人的味蕾。
——不说别的,没见着当年干隆爷下江南回回迷路,吃的菜都快凑出一本菜谱来了么?记得前世有人整理各朝菜谱,每朝一册,干隆一个人的单列一册,居然还比别的都厚上几分。那里头记着的也都不是什么金贵的菜,无非就是些个萝卜炖豆腐、粉丝穿排骨之类的。宫廷里的菜式精致归精致,可偶尔拿着一两样民间的做法出来,还是很容易打动这些个打小锦衣玉食的天家贵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