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恐怖如斯的季寒素, 孙县令与众书吏全都只会吞咽着唾沫,但捕快们勇敢的把拒绝嚷嚷了出来:“大人!此人来历不明!怎能让他当?个捕快?!”
“县尊大人!小人是渡河镇方家村人士!姓季名寒素!您做了?小人十三年的父母官,小人父亲早逝,母亲疯癫不知去向, 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但还是在您任上长到了现在,如今……也算是有了?几分本事吧。”季寒素神色变了, 这孤儿身世让人心生同情, 说到后来语带哽咽, 竟然能清清楚楚的听出来他对孙县令的孺慕之情。
孙县令有几分尴尬,他多年来屁事没干, 但又一想, 他奉行无为而治, 提倡乡民自治,与民休养生息。这季寒素该就是由慈和乡民抚养起来的,那也算是他是政策得当?, 当?得上他这份拥戴。於是尴尬飞了?, 腰板也挺直了,看季寒素也没那么畏缩了。毕竟, 他可是季寒素的老父母, 是恩人。
“大人,就算他是本乡人,但这种亡命之徒动辄杀人,怎能成为缉凶的捕快!”
“大人,小人如今刚满二十,之前一直是本分的猎户,每年的税都交得足。但凡朝廷征募猎户进山杀熊、杀虎、杀野猪, 小人也从来都是不缺的,就想着给家乡尽一份力,给老父母解忧。”季寒素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明白,勤勤恳恳,又有几分柔情,“这次去杀匪……也是一时冲动,我就想着,那些盗匪与恶狼该是并没什么太大不同吧?不曾想,他们真就那般的不禁杀。”
这话?说得,略丧心病狂。可季寒素话?里话?外都纯粹平实,他脸上还有些发红,流露出一个少经世事年轻人的腼腆与羞涩。
“至於冲动的原因……”季寒素小心的半抬头,心虚的看了?一眼孙县令,发现和孙县令对视,他赶紧把视线收了回来。孙县令这下就更不怕他了?,因为这明摆着,季寒素更怕他啊。就见季寒素硬着头皮朝下说,“其实是……小人、小人要成亲了,实在不想把他娶进门时,还是个穷猎户。我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只会打打杀杀的。”
“你啊你,糊涂!”一句训斥冲口而出,说完了?孙县令就又后悔了?,就怕下头这凶悍之人变了脸。可他刚才那样,实在是太像孙县令自己家的子侄了?——做错了?事心虚,长辈还没怎么样了,他自己就被前因后果全都倒出来了。
“哎!下次不会了?……”可季寒素就这么应了?,他又抬头看了?孙县令一眼,笑得特难看,小眼神是惧怕孙县令责备的讨好,“下次您让我杀谁我杀谁!”
第三次说这句话,孙县令彻底……不怕他了?,就觉得这孩子是真憨,怕不是那种古书上说的憨将。
“县尊!此人油滑!您可不要被他骗了?啊!”周捕快还在那嗷嗷。
孙县令看看他那张油腻脸,再看看季寒素小年轻的这张清爽脸,彻底懒得理他了?,当?他是傻子吗?他们这些积年的老吏才是真的油滑:“本县就让你当?个捕快……”
“县尊!”
“休要多言,我自己花钱雇他。”县衙是有规定的人员的,不过县令也能自己花钱雇,朝廷也允许,毕竟各县的情况不同。
况且,孙县令这决定,也不只是因为他被季寒素这言谈打动,而是他在为自己的脑袋着想。季寒素明摆着当?定捕快了,真要拒绝……这种亡命之徒半夜摸进他宅子,摘了?他一家老小的脑袋,谁负责?即便是将季寒素杀了?,他死也死了。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给他个名分。未来如何再走着看。
说句难听的,给他个官身,若日后有个好歹,想杀他都好杀一点。
“是!县尊!”季寒素当?即应下,“县尊!如今卧牛寨已平,还是赶紧派了?人马前往勘察,继而上奏朝廷为要!切莫让红柳县与三川县的县令贪了县尊您的功劳!”
孙县令:“……”
哎?
哎哎?
哎哎哎!
孙县令眼睛都瞪大了?,他还以为这事上报是要说某一壮士剿灭匪寨呢,如今这季寒素的意思,莫不是……
“县尊,小人可是您的捕快头啊。”
“啊!”
孙县令惊喜的一拍桌子,笑得脸上菊花开!他激动得浑身哆嗦,若非还有读书人与县尊大人的矜持在,现在他就跑下去抱着季寒素亲了!
这可真是个好孩子啊,顶顶好的好孩子啊!
季寒素早些年就会顺文官的毛,即使世界变换,文官还是文官,骨子里都没变。他们不是没脑子,不是没发现季寒素不对劲,但季寒素送上来的礼物是他们无法决绝,他们最渴望的——升官的登天梯、稳定民望的定海针——为了这些,总会有文官愿意成为季寒素身后的靠山。
虽然某些情况下他们也会被互相拖累,但是……那也得看情况,孙县令还没那个能耐拖累他。
孙县令笑得合不拢嘴,周捕头虽然还有话?要说,但让其他压在他身上的捕快给捂住了胳膊。
“周哥,县太爷这个样子,明摆着是护定了?新来的小子。您现在跟太爷对上,没必要。最多也就让这小子嚣张两年,两年后这任太爷一走,那他不是随咱们消遣?”说话的是周捕头几十年的兄弟(狗腿子),周捕头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点头。
再不点头他就要被憋死了!本来就被压在下头,喘气?艰难,这还被捂了?嘴!
季寒素於是就有了?个捕头的身份,同时他也入了贱役,孙县令跟季寒素说让他先?休息一段时日,还将他叫过去给了?他两百两的银子:“县城里生活所需甚多,你还要成家,这些银子拿去花用吧。”
“多谢大人!”季寒素一副愿意为孙大人肝脑涂地的感动样子。
拿到银子的同时,季寒素觉得可以把这位孙大人的能力评级朝上调一调,他这十几年的咸鱼人生,也可以解释为应势而为——劈山县宗族势力极大,孙县令并非世家出身也无甚后台,到这里之后硬拚那是找死,不如与护官符们和平相处,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成为一个百分百的傀儡,像是周捕快那样本地扎根的老吏,对他还是有一定敬畏存在的。
如今季寒素给了?他一个机遇,他也紧紧抓住了。
这样的人虽不能共苦,但也算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了?。
“不用着急来衙门,家里都料理好了再来也无妨。”
季寒素就在县太爷的和蔼言语中,带着银子离开了?县衙……他前脚走,后脚捕快们就朝着城外跑去,这是去卧牛山了。虽然被季寒素在衙门里打了?一顿,周捕快还是不信季寒素真能灭了卧牛山那一个寨子,可出了县城没多久,就遇见个吓疯了的游商:“人、死人!好多好多死人!”
他说的,分明正是卧牛寨方向。
捕快们一路前行,路上又遇见了?几次无头的屍首。待到了卧牛寨的山路上,那情景更是让众捕快不自觉的与同伴越靠越近。未到山寨,浓郁的烤肉香味让人疑惑,待进了?山寨大门,遍地的屍首,几个捕快立刻吐了?。
捕快们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这样的场面……
呕!
季寒素则已经再次回到了衙门,这次他是带着牙人的,来买地买房,外加给自己名下的仆役入档的——入了奴籍的人,卖身契自己一份、主人家一份、官府还有一份,他们自己是没有照身贴的,如果离开主人的家里,就必须手持主人的名帖或腰牌,否则就会按照逃奴办理。毁坏了主人手中的卖身契就奔向自由,除非是天下大乱,否则就是白日做梦。
除了从卧牛寨里救出来的九个人,季寒素在牙行还买了母女俩。两人都姿色寻常,但母亲曾经做过大户人家的灶上人,女儿也有些手艺,所?以才没让好赌的丈夫卖进楼子里,而是转手给了?牙人。
季寒素更愿意自己给小猪蹄做饭,但还有个方九婆呢。况且,房子大了,总得有人收拾。那九个匪寨出来的,既然要被他远远放出去种田,买这两人是正好。
地则在上六村,→_→就是赵西他们村。上六村原本就是六个姓氏的移民组成的村庄,后来又有其他外姓入住,可算是劈山县里,宗族势力最弱,也是民风最好的一个地方,不排挤外来人。
季寒素买了二十亩地,六亩上田,其余都是旱田,给九个人耕种是太少?了?,但近期卖田的人少,暂时只能先这样。
在县城买的房子是个二进的宅子,是曾经一户商人养外室的地方,后来商人走了?,把宅子给了?外室,这外室逐渐难以支应,就要卖掉。宅子名声有点难听,但季寒素不在意这个,进去看了?看,倒也是挺干净的。
事情办完了?,季寒素带着一大帮子人就回了?刚买的宅子,先?住一晚,明天他送九个人去上六村,回来看看房子哪里该修整和添置的。同时也能找媒人了,等三媒六聘整个过程下来,房子应该也修整好了?,他和小猪蹄就能快乐的成亲了!
季寒素想得挺好,谁知道刚回了?自己的宅子就出了波折。
那位从牙人手里拿到了卖房钱的外室,蒙着面纱红着眼睛,细声细气?的道:“多谢这位少?爷怜惜,买下这栋宅子,但事情仓促,小妇人一时间还没能整理好行囊,还请少爷宽限一些时日……”
她抬头看着季寒素,一双含泪凤目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