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番外四3
「休息」这个暧昧的词儿, 一下子就触中了乔迩敏感的神经。她硬着头皮,道:「啊?这么早睡觉?」
姬钺白失笑道:「早?现在已经是子时了。」
乔迩又何尝不知道时间很晚了, 掰掰手指头, 她都快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其实,在披上嫁衣的那一刻, 她就预料到了这一关的考验。蝶泽是九州民风最开放的地方, 外疆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崇尚及时行乐的生活方式,只要真心喜欢彼此,姻亲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仪式。乔迩被耳濡目染着长大,九州之人慎重对待的姻亲关系, 对她来说, 根本不代表什么, 所以她没怎么犹豫,就决定了要冒充新娘。
不过,她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 只愿与真正的有情人做快乐事。
就算姬钺白长得美, 就算他们已经是名义上的夫妻了, 可对她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男人而已,至多半年就不会再见面了,她才不愿意失身给他。
要是他想硬来, 她也不是吃素的, 不会让自己真的吃亏。但是, 那样做了,势必会暴露出她的底牌和身份——真正的乔家是医药世家,乔家小姐更不可能接触外疆的邪门蛊毒之术,更别说是精通此道。一旦身份被怀疑了,她在姬家就待不下去了,今后想混进来,也会难上加难。若非万不得已,还是用拖字诀比较合适。
反正姬钺白喝醉了,看谁耗得过谁。
一念千转,乔迩强忍着打瞌睡的冲动,道:「可我还不困啊,不如我们聊会儿天再睡吧。」
姬钺白从善如流:「好。」
太好了,他同意了!乔迩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不少。看来,姬钺白真不是她想像中那种色中饿鬼啊。
姬钺白解下了发冠,墨发倾泻而下,他坐到了床头,随意道:「坐上来说吧。」
这张床又宽又大,在上面打滚都绰绰有余。如果这也拒绝,未免太不自然。乔迩镇定道:「好啊!」
生怕他反悔,乔迩在屏风后把那件沉重的婚衣脱了下来,顿时成了出笼的小鸟。漱口并把脸洗干净后,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角,从床的另一边爬了上去,缩在了边边。
这床被褥比云雾更轻软,辨不出材质。乔迩忍不住在心底纳罕地喟叹了一声,有钱有势就是好!在外疆,她睡惯了木板床,还得与同住一屋的其余姑娘挤着睡,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光是在这坐着,就有种随时要见到周公的感觉了。
屋中烛灯只剩下了一盏,姬钺白的衣襟微微敞开,慵懒地倚在床头,揶揄道:「夫人,你躺得那么远,我担心你半夜翻身时会摔到地上。」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睡相很好。」乔迩强行打起精神来,担心自己回答不上来他的问题,抢先道:「对了,蓝巾贼有消息了吗?」
「尚在追捕中。」姬钺白眼底闪过了一簇古怪的火苗,忽然以自责的口吻道:「你那时一定很害怕吧,对不起。」
虽说理不清姬钺白为何同意这门婚事,但是,乔迩相信,他是没有参与此事的。否则,何必大费周折地先同意联姻,等宾客都到齐了、无数双眼睛都盯着看的时候才动手。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唉,姬家这个大泥潭,不但藏了一只难缠的魍魉,还可能有个对她磨刀霍霍的凶手,在这种腹背受敌的环境中,不论姬钺白在想什么,最起码,她都没有感觉到生命威胁。在所有人中,姬钺白竟然是她最可以信任的选择。
这样也好,若是连枕边人也要防备,那她就没有一口气可以喘、没有一个乐安觉可以睡了。
「你又没有错,不用道歉。」乔迩轻快地道:「我当时是很害怕,不过以后都不会了,因为我们已经成亲了,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保护她?姬钺白眼眸微微一暗:「当然。」
唉,都大半夜了,姬钺白明明喝了酒,为什么看起来还这么精神?乔迩忍着想打哈欠的冲动,眼眶干涩得发红,盈上了一层水光:「不如你说说自己的事吧?」
「我的事?」
「对呀,比如说,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最喜欢吃什么,平时有空时会做些什么……」强撑了一夜,乔迩一句话说得越来越慢,脑袋歪了一下,顺着枕头滑了下去,又马上睁眼清醒了,想要爬起来。
姬钺白似笑非笑:「夫人若是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顶不住了,乔迩没有再推托,反正姬钺白今晚肯定不会做什么了,她一卷被子,模模糊糊地说了句「晚安」,就立马见周公去了。
姬钺白捻灭了烛芯,最后一缕光辉消散,房间被一片黑暗笼罩,静得落针可闻。二人的乌亮的长发於被褥上交缠,像极了梅枝上的藤蔓。
他静静坐了片刻,才低喃道:「晚安,夫人。」
这声音温柔似水,可如果乔迩能睁开眼睛,便会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方才出现过的自责、怜惜、笑意,都已经消散,唯有浅如琉璃的眼珠发着幽幽的光,有些瘮人。
快天亮的时候,姬钺白的乌鸦嘴灵验了。乔迩睡得太舒服,在外疆时她睡的是最左边靠墙的位置,习惯性地一翻身,突然就踏空了,「哎哟」一声还卡在喉咙里,人就已经滚到了地毯上去,没发出什么声音,但实打实地撞到了额头。
室内还是挺暖和的,但与被窝里的温度没法比,乔迩打了个哆嗦,睁开了眼睛。
窗外已微微有了光,姬钺白侧卧而眠,呼吸均匀,应该没有吵醒他。本能地觉得这么丢人的事决不能让他发现,乔迩一翻身,就迷迷瞪瞪地钻回了被窝里,这一次还未雨绸缪地往床中央躺了躺。
翌日,天光大亮时,乔迩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姬钺白那边去了,卷着被子,斜躺在了床上,额头抵住了他的手臂,睡得安安稳稳的。
和人挤床抢被子多了,她睡觉时就是有这个毛病,要嘛得靠墙,要嘛就得贴着人。她揉了揉眼睛,在被下的手不慎摸到了姬钺白的手背,顿时一怔——他的手好凉,难道他是体温偏凉的类型?
她懒洋洋地支起身来。身边人一动,浅眠的姬钺白也醒了过来。乔迩伸了个懒腰:「早啊。」
「早安。」姬钺白定睛在她脸上,忽然一怔。
乔迩随口道:「看什么,我脸上有花?」
「夫人昨晚……」姬钺白的嘴角泄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意:「摔疼了吗?」
乔迩瞪直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你装睡?!」
「没有,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乔迩愣了一下,意会过来,光脚跳下了地,飞扑到了镜子前,就望见了自己的额角多了一小块淤青,这一定是摔下地的时候撞到了。
「没关系,涂些药就好了。」姬钺白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从柜中取出了一盒淡淡香气的脂膏,笑道:「坐下来,我替你涂点,下午就消了。」
乔迩:「……」
仙门世家一般没有严苛的规矩,就算成了亲,也不必每天都去请安。不过今日比较特别,毕竟成亲后的第一天,於情於理,他们这对新婚夫妇都需要和家人一起吃顿饭,就当是正式让未来的家主夫人和姬家的人见面。
姬钺白一到,便有五六个少年眼前一亮,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这些人都是与姬钺白沾亲带故的远房弟弟。明明和乔迩差不多大,却都乖乖地向她行礼,老老实实喊「少夫人」。
正说起昨日婚宴的事,姬钺白忽然道:「对了,砚奚昨日怎么没来?」
一个少年道:「砚奚?唉,别提了,他前段时间瞒着他爹去猎魔,被他爹用家法伺候了一顿,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众少年闻言,纷纷道:「砚奚真是太惨了!」
「惨无人道!惨绝人寰!」
乔迩:「……」姬家的家法是什么变态的东西吗?
欢乐的时光很快就终止在了入席的时间。这顿饭,乔迩吃得味如嚼蜡。不是说味道不好,毕竟姬家的厨子都是万里挑一的,而是因为席间的气氛太差。
那位聂夫人今日也坐在了主位上。不知是否因为昨日有一块盖头遮挡视线、看不清晰,还是因为妆容关系,昨天在华灯之下的聂夫人,明明就是个轻涂脂粉、娇艳不已的女人。才过了一夜,她今日的气色明显差了些,脸上的妆容也厚得很,仿佛戴了层面具。要是把脸泡进盆子里,指不定会掉个色。
而那位卫夫人,即是她如今名义上的嫂子卫襄,也伴在了聂夫人的身边,一袭水洗般色泽的蓝衣衬得她温柔又可亲。她席间从不主动说话,只沉静地默默夹菜。
察觉到了乔迩的视线,她抬起头来,愣了愣,冲乔迩善意地笑了笑。
除此以外,人人都板着脸,出丧考妣。莫说欢声笑语,除了碗碟相触的声音,一点聊天声音也没有。几个小辈也鹌鹑一样缩着。
逡巡一圈,乔迩心道:「这姬家人的氛围也太压抑了吧,比三杯酒下肚后称兄道弟的陌生人还不如。要是天天都得跟这么一群人吃饭,我肯定胃口全无。幸好只用今天来露一次脸就够了。」
突然之间,她敏感地察觉到了有人在盯着她。不动声色地静一会儿,她忽然抬目,那种炽热而悚然的感觉就消失了。
刚才是她多心了吗?
席间,姬钺白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用餐氛围,全程面不改色。乔迩望着他,忍不住漏出了一句叹息:「唉。」
似乎是觉得她很好玩,姬钺白含笑托腮,也学着她的语气幽幽道:「唉。」
乔迩:「……」学得还挺像,她一下子就破功了。
姬钺白道:「没胃口吗?」
「是,也不是。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乔迩鬼鬼祟祟地凑近他耳边,叽里咕噜了一通,才讪讪道:「我说这里无聊,你没有生气吧?」
「为什么要生气?」姬钺白眯了眯眼睛:「只要不是撒谎骗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这话无意间踩中了乔迩最心虚的地方,她干笑了一声——现在,她可不就是在撒一个弥天大谎,在冒充一个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吗?
唉,等拿到血蛊的母虫,把这错误的关系拨乱反正后,她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逃掉。万一让姬钺白知道自己被她骗得那么惨,麻烦可就大了,她恐怕得脱层皮才走得成。
犹豫了一下,她又实在心痒痒,想知道他底线在哪,不死心道:「那我究竟要做什么事才会惹你生气?」
姬钺白反问道:「夫人为什么对『如何惹我生气』这件事这么执着?」
「不为什么,就是好奇,因为我完全想像不出来你生气的样子。」
姬钺白将一碗剥好的虾肉放到了她面前,考虑道:「唔……既然夫人好奇,那么,若我哪天生气了,我会把你叫到面前来,让你知道的。」
「啊?」乔迩嘴角一抽。谁要专门趁他生气时凑上去啊,这不是讨打吗?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找罪受吗?她嚼着虾肉,拒绝道:「这个,不用了吧,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好奇。」
「夫人变卦也太快了。」姬钺白佯装可惜,忽然道:「可我方才听完你的话后,又特别想让你见见我生气的样子了。」
乔迩整张脸皮都开始抽搐了:「喂,你……」
看到她一张郁闷成苦瓜的脸,姬钺白忍了一下,肩膀轻颤,终於笑了出来。
乔迩:「……」为什么他笑得这么开心?这是什么恶劣的爱好!
他们在这头将动静压得很低,宴席上人人埋头苦吃,没人留意到这边。一炷香后,这顿饭沉默地结束了。聂夫人抆抆嘴,扬了扬下巴,宣布道:「这几日,我要到扬善堂静静心,没有要紧的事,就不要派人来打扰我。」
在魔族横行九州、民不聊生的数百年前,神佛之道曾一度非常盛行,后来都随着仙道的崛起而衰落了,只有少部分民众还坚持供奉神像。姬家是仙门世家,对这一套自然是嗤之以鼻的。
只不过,聂夫人在嫁入姬家前只是一介歌伎,非常笃信神佛的东西。五花八门的神将和佛像她都一并供奉。前任家主默许了她在岁邪台的僻静处建一座扬善堂,里头供了她信奉的神像。除了她之外,也没人会对那里感兴趣。
以前她也只是定期去。最近一年却去得很勤,每一次进去,没有五六天是不会出来的,有时更会待上十天。姬家众人已经习以为常了。
等宴席散时,都午时有多了。聂夫人急匆匆地走了。乔迩两条腿跪得发酸发麻,龇牙咧嘴地起了身,总算是重获自由了。
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什么异象也没发现。这天的傍晚,姬钺白说蝶泽最近来了一支异域的驯兽戏班,天黑以后就带她下山看,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带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