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熠望着远处,以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陈述道:「你问我分不分得清我的喜欢和世人的喜欢有什么不同。我也不知道,唯一确定的是,我对你由始至终,都是这种喜欢。一开始,只是想和你一起,像现在一样过下去,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变。」
「但是,越长越大,我发现,我想要的不仅是这些。我还想亲你,想抱着你睡觉,想每晚都……」
简禾听不下去了,面红耳赤地捂住了他口无遮拦的嘴,难以置信道:「你说这、这些话不会害臊的吗?!」
她害羞的模样真的十分罕见,居然还磕巴了一下。贺熠觉得又新奇又心痒,嬉笑了一声,故意变本加厉地道:「嗳,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呀,反正是说给你听嘛。你要是不相信,我就继续说,还有好多细节没告诉你呢。」
「不要!我信了。」简禾无地自容一般,伏在了他的背上,低声道:「别耍流氓。」
贺熠哈哈大笑起来,又甜丝丝道:「不过嘛,原来你让我去多认识几个姑娘,是在为我考虑,担心我过了几十年才后悔。我还以为我哪里惹到你了,你才想把我赶到别人那里去呢。我现在真的好开心,开心死了。」
「……」简禾小声道:「其实也是为我自己考虑。」
贺熠转头,讶然道:「什么意思?」
「就是……」简禾闷闷道:「如果你过了几十年才发现自己喜欢的另有其人,你还可以抽离出去,我就……总而言之,凡事还是谨慎点,确认清楚了比较好的。」
贺熠琢磨了片晌,终於明白过来她这句话所隐含的意思,心里一热,斩钉截铁道:「不会的!不管以后见到了多少人,我也只喜欢你,谁都不能跟你比。」
若命数簿可随意翻阅,便可知道——一辈子在泥潭里打滚,长成一个声名狼借的大魔头,等到老了、提不动剑的时候,再被某个仇家截杀,落魄地死在某条街上,连个收屍的人也没有——这才是贺熠今生的宿命。
异常放肆恶劣的本性、缺乏同情心的冷酷和残忍……种种的孽,都是他从前世带到今生的、洗不脱的祸根,也是他两世走向悲剧、不得圆满的根源。
这样一个人鬼皆惧的魂魄,天生就不是一个温软良善、适合厮守的良人,而是一柄涂满蜜霜的杀刃。若有人鬼迷心窍,不管不顾地飞蛾扑火,下场一定是鲜血淋漓的。
芸芸众生,世间百态,只有一个命中注定的人能当他的刀鞘。
她会严丝合缝、温柔包容地收复他的戾气,教他识善恶、化怨憎、敛嗔怪、结善缘,让差点儿病入膏肓的他心病痊癒,成为一个有点坏、但也不那么坏的少年。
多么匪夷所思,在不懂得「喜欢」为何物之前,他就已经喜欢上了她。
不是幼稚的独占欲,也不是不识情滋味的错觉。就是单纯的喜欢,想和她度过一生的喜欢。
他从来都没把简禾和别人对比过,因为由始至终,只有唯一的一束光照进过他的生命中。她是什么模样的,喜欢就是什么模样的,他才不会笨到连这么重要的事情也错认。
简禾默默地抱紧了他,小声道:「我……也是。」
贺熠深吸一口气:「小禾姐姐,你还记得吗?一年前,我让你做一个保证,以后不许再赶我走。」
「记得啊。」简禾蹭了蹭他的脖子:「我以后不会了。」
贺熠振振有词道:「不行,万一以后我又惹你生气了,或者你看上别人了,反悔要赶我走了怎么办?」
「……」简禾道:「这都是什么假设?到底是谁更喜欢胡思乱想……行吧行吧,那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
贺熠一顿,头脑发热,一句未经酝酿的话,水到渠成地冲口而出:「我娶你。」
简禾吸了吸鼻子,轻轻道:「好啊。」
方才的话,二人都并未经过深思熟虑。贺熠更加没料到简禾会当场答应,待然道:「你说什么?」
「……」简禾凑到了他的耳旁,大声道:「我说!好!」
贺熠欢呼了一声,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嚷了起来:「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简禾忍笑,严肃道:「假的。」
贺熠得意道:「胡说,我刚才听见了,你说了两次『好』!」
前方便是一片长长的桥栏杆,在简禾迷惑不解的眼神下,贺熠将她轻轻地放到了石栏杆上,让她面对着自己坐。简禾两只鞋子都碰不到地,栏杆又很窄,好在贺熠一直紧紧地搂住她的腰,以防她滑下去。
贺熠的双眼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霜更为熠熠生辉。他微微弯腰,用额头顶着简禾的额头,小声道:「我想亲你一下。」
远处还有零星几个未收摊的小贩,简禾有些不好意思,打了他一下:「你就不能等到回家再……吗?」
贺熠甜腻道:「不能,我高兴死了,忍不到回去了,现在就想亲你。」
熟悉的撒娇的语气,但已经有了比往常更多的笃定,及已臻成熟的自如。似乎再和他对视多一段时间,就会溺毙在他的深邃的眼中。
简禾如同受到了蛊惑,鼓起勇气,轻轻地捧住了他的脸,抬起头,生涩地含住了少年的薄唇。短暂一瞬,即被反客为主,揉进了怀里。贺熠弯下腰,深深地吻住了她。
……
本性使然,无论是哪一世,贺熠都很少有达不成的事情,也极少为做过的事感到后悔。
上一辈子,他绝无仅有的遗憾,和懵懵懂懂的喜欢,都给了简禾。
在仴城时,他曾问过简禾:「如果你早点儿出现,我的人生会不会有所改变?」
在潼关的牢房中,他又说过:「如果你早点儿出现,我就不会做那么多『坏事』。如果我没做那么多『坏事』,你就会很喜欢我。」
都是无解的憾事。
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前世所圆满不了的心愿,终於在今生了却。甚至,他不仅仅得到了自己拼命想要的「喜欢」,还得到了比期盼更多的、满溢的爱。如同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倔强地走了很长的路,吃了很多的苦,总算被人抱住了,紧接着,还被塞了满嘴的糖。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匆匆数年。
朝曦烂漫,莺飞春涧,漫山遍野皆是无垠的春光。
天岂山上,几株茂密挺拔的树后,有所别致而又漂亮的房子。围着院落的篱笆爬满了被打理得很好的碧绿藤蔓。角落里,还趴了一条懒洋洋的大黑狗。
——在成亲以后,简禾与贺熠仍在践行游历九州的约定。尝遍了各个地方的长寿面和糖人,喝过了后劲十足的美酒,赏玩过大半个九州,见到风景好的地方,便定居一段日子,休憩好了又再次启程,别提有多潇洒自在了。
兜兜转转,七年以后,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天岂山。
不光是因为倦鸟想要归巢,还因为一个呱呱坠地的小生命,让他们真正有了安定下来的念头。
一别经年,走在熟悉的小路上,可见天岂山绿意更浓。记忆中那些村民的面目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但是依旧和善淳朴。摇着蒲扇的老人进了坟茔,朝气蓬勃的孩童在斗蟋蟀。织娘挽着发髻,与他们抆肩而过,抬眸那一下好奇的神色,依稀还是当年望见贺熠时双颊飞红的村野姑娘。
当年简禾与贺熠住过的房子,虽经过日晒雨淋,但还十分完好地保存着。修葺一新后,便又是一处最熟悉温馨的家。
吱呀一声,一个矮墩墩的、玉雪可爱的布衣小男孩推开了柴门,哒哒哒地跑了出来。
院落里晒太阳的大黑狗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又继续睡觉了。
「别跑那么快。」说那冲那时快,一只修长的手就揪住了小男孩的衣领子,将他一提,轻轻松松地抱上了臂弯。
一晃多年,青涩稚气的俊俏少年经历了岁月的洗礼,酿出了醉人的芬芳,唯有眉间一缕红痕明艳依旧。
贺熠道:「知道我们今天要去哪里吗?」
小童晃了晃小腿儿,轻快地道:「知道!今天山下面有花灯看,爹娘要带我下山玩。」
贺熠捏了捏他莲藕似的小腿儿:「嗯,山下人多,一会儿要听话,别走丢了,听到了吗?」
小童眨眨眼睛,无辜道:「我一直都很听话呀。爹爹你才要乖,不要惹娘生气。」
贺熠眯了眯眼睛,作势要松手吓唬他,小童哇哇大叫:「你又欺负我!」
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干什么呢?」
简禾掩上了柴门,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自然而然地牵上了贺熠空着的另一只手,相视一笑:「走吧,下山啦。」
飞花的山路上,依稀还能听见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爹爹,我想骑马马。」
贺熠拍了他的小屁股一下,道:「就你事儿多。」
虽是这么说,但话说完了,他还是让孩子坐到了自己的肩上,看更远处的风景。
「娘,你们什么时候去捉怪物呀?我也想去看看。」
简禾考虑了一下,道:「嗯……你太小了,要等你长大点儿,会保护自己时才行。」
「好吧。爹爹,那你什么时候才教我学剑,什么时候带我到山上去抓兔子?」
「上山玩可以,学剑免谈。」贺熠啧了一声:「你多大的人啊,学什么剑,你有剑长么?」
小童不服气道:「用木剑也能学呀,学了就不怕被人欺负了。」
贺熠眉头一皱:「什么?有人欺负你吗?」
「多虑了,只有你儿子欺负人家孩子的份儿,哪有人会欺负他。打不过别人了就卖乖,别人就心软了。」简禾捏了捏贺熠的手,嗔怪道:「这小恶霸的模样,也不知是像谁。」
贺熠扑哧一声笑了:「好吧,性子像我。」
简禾斜睨他:「你承认得倒挺爽快嘛。」
贺熠凑到她耳边,恶劣地低笑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抵赖不了。」
「大白天的,别乱说话。」简禾哼了一声,又道:「只有性子像你吗?」
贺熠悠悠道:「相貌融合了爹娘的优点。」
孩子又期待道:「娘,我今天晚上能跟你一起睡吗?」
贺熠一口回绝道:「不能。」
「我问的是娘,又不是你。爹爹羞死人了,那么大个人了还要人陪着睡。」
贺熠:「……」
简禾晃了晃贺熠的手,好心地替他解了围:「一会儿下山,我们去逛逛小贩摊儿吧,好吗?」
小孩儿的注意力就是容易被带跑:「好耶,我想买一个陶瓷猫放在窗台上。」
这天真的童语一下子就唤起了两人的一段久远的回忆。简禾与贺熠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怀念的笑意。
「爹娘,你们笑什么?」
贺熠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了一桩旧事。」
简禾点头道:「嗯,说来话长。当年嘛,我和你爹在山下的一个老头的小摊上,买了一只没有尾巴的陶瓷猫……」
——贺熠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