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2 / 2)

「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了,看看能否亡羊补牢吧。我不是告诉过你,不用在乎我的感受的么。」

「哪能真的不在乎,我若是真的把皇帝囚禁致死,你一定觉得我心狠手辣阴森恐怖,我不想你那样看我。」

琤郎真的在乎自己,他不想让她以为他是个残忍的人,才一直纵容皇帝:「皇帝的事,就顺其自然吧,他跑了不要紧,你若是身体垮了,利害可就大了。有多少人早就不知皇帝,而只知你了。我知道你不是个残忍的人,可有的时候也不能太心慈手软。」

沈琤朝她蹭过去,头枕在她的腿上,可怜巴巴的道:「你说的是,我想这么歇一会。」

她轻轻抚着他的额头,柔声道:「你歇吧。」

他闭目,嘴角露出了笑意。

在妻子的劝慰下,沈琤的心情似乎好了些,在家歇了一觉,一醒来就去找手下商量追回皇帝的事宜。

皇天不负有心人,半个月后,有个皇帝的踪迹。

原因很简单,有泉南的骑兵来接他了,人马一多,自然就显眼了,很快被发现上报给沈琤。

沈琤立马派兵追过去,但皇帝哪能叫沈琤追到,这次不逃出生天,被沈琤抓回去必死无疑。

所以沈琤一追,皇帝就马不停蹄的狂奔赶路,说来也奇怪,沈琤的骑兵反倒不如泉南的骑兵快了,每次都只差一点点。

甚至有的时候,半夜皇帝一行人在休息,听到马蹄声,立即起来赶路,也能将沈琤的兵马甩掉。

只能说皇帝不愧是天子,有上天保佑,沈琤的兵马就是发现不了他的真龙之身。

不过,虽然逃过了沈琤的追击,但皇帝连夜赶路,纵然身体强壮,可每日休息不好,担惊受怕,身子就垮了下来。

而皇后和太皇太后、福阳公主等女眷和老人家的身子骨情况尤其不好,但好在大家都憋着一口气,誓死逃出沈琤的追击,谁也没在路上掉队,一路向泉南藩镇赶去。

就在沈琤追着皇帝跑的时候,乐兴的藩镇也发现了情况,立即派出轻骑跟沈琤的追兵捣乱,而泉南的援兵很快也到了。

於是变成了三家混战,其他节度使围观的局面。

沈琤似乎气坏了,又派了一支轻骑兵来帮忙,乐兴看沈琤加兵,自己也派援军,跟沈琤捣乱到底,不管怎么样,只要沈琤没占到便宜,他就很开心。何况这么做,还能留下个救驾的美名,或许跟泉南节度使接上头后,还能用皇帝的名义号召天下节度使围攻沈琤。

皇帝在沈琤手里的时候,大家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皇帝的圣旨对沈琤大加褒奖,黑纸白字盖着玉玺呢,谁也不能反驳。现在皇帝被救出来了,只要皇帝亲口大骂沈琤,沈琤就是乱臣贼子,道义上根本站不住脚了。

想到这里,乐兴节度使给沈琤下绊子下的更来劲了。

皇帝一行人顶风冒雪跑了一个月,终於来到泉南藩镇的地界,之前一路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一旦得到了安全感,瞬间病倒了。

皇帝的病榻前,有皇后日夜不休息的伺候。

开始,泉南节度使高龄言和卢策海时常来探望一下,准备等皇帝的情况好一点之后,再继续赶路,到泉南的都城才好举行登基大典。

可三五日之后,两人来的越来越勤了,因为皇帝的状况也越来越不好,阴霾蒙在两人心头,担心之下,一天都要往探望几趟。

卢策海经过通禀后,得到皇帝的允许,来到榻前。

皇帝这会脸色惨白,双目呆滞望天,他轻声唤道:「陛下?」连叫了几声,皇帝的眼睛才眨了眨,侧过脸看他。

「……陛下,您今天觉得如何?」

「……朕……想回京城去……就不该逃……」

卢策海闻言,眼前一黑,但转念一想,皇帝不着调不是一两天了,忍住忍住:「陛下为何又说这样的话呢?您已经逃离沈琤的魔爪,您自由了,这里是泉南,此处都是忠於您的臣民,在这里,臣可以帮助您再兴社稷……待国富民强后,北伐将京城夺回来。」

皇帝轻笑一声,摆摆手:「朕今日觉得好些了,你先……下……下……咳,咳!」一句话还没说完,皇帝突然猛地咳嗽起来,周围的婢女忙围上来,咳声结束后,婢女手中的帕子上有一块血迹。

皇帝含着未吐净的血沫,恍然间,突然惨然一笑:「……朕……朕就知道……沈琤对朕下毒……朕就知道……」

卢策海忙安慰道:「陛下,您不要慌,或许只是一路上风餐露宿,您得了病,不是沈琤给您下毒,只要继续喝药,一定能够康复的。」

「不,是沈琤给朕下毒,朕知道……」皇帝又咳嗽,这一次吐出的血迹比上次略少,但呈黑色,刚叫人揪心。

这一次卢策海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了,赶紧将大夫叫诊治,可惜竟查不出原因来,皇帝眼底舌底颜色正常,没有中毒的迹象,但不明原因的呕血,的确又像是中了毒,真是怪了。

归根究底,泉南的大夫不如京城,一帮庸医。

皇帝呕血的症状,一日比一日重,到最后昏迷不醒,大有驾鹤西去之势。

皇后几次哭的昏死过去,高龄言和卢策海却哭都哭不出来,两人远远的看了眼昏迷的皇帝,默契的一起出了房门,然后站在廊下发呆。

泉南气候温暖,新年一过,偶尔有温暖宜人的风吹过,但就在这舒适惬意的午后,卢策海和高龄言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

中计了,完全中了沈琤的计。

皇帝会死在他们手上,世人可都看到了,皇帝从京城逃出来的时候是活蹦乱跳的,能骑马能躲追兵,但是一到了泉南就缠绵病榻,而现在更是到了弥留之际。

皇帝的死,这个黑锅只能泉南来背。

「沈琤……或许早就知道皇帝会逃,然后他给他下毒,就等着皇帝死在咱们这里……」卢策海一阖眼,喉头一甜,几乎呕血:「现在他除掉了皇帝,但恶名却要我们来背了。甚至,他派兵追击皇帝,不停追赶着皇帝赶路,都是想趁皇帝毒发前,让他到到泉南。」

谋杀皇帝,会上史书被万世唾骂。

沈琤不想背这个恶名,恰巧有人来抢皇帝,那就给他们背好了。

高龄言还记得被沈琤打了一顿的仇,此时发觉又中了他的诡计,恨得一圈打在廊柱上,拳头上出了血,却不觉得疼,至少没有背上的恶疮疼,他的恶疮一日比一日严重了,或许哪天会要他的命也不一定。但万万没想到,皇帝会先他一步而亡。

明明是想做忠臣的,但怎奈却要背负弑君的罪名。

「哈……哈哈……哈哈哈——」高龄言突然单手捂住眼睛,仰天大笑,脖子上的青筋几乎要爆裂一般的勃着:「我就说,怎么从京城逃出的那么顺利!什么福阳公主的男宠做掩护,让沈琤掉以轻心了,都是咱们自作聪明!其实沈琤什么都知道,他将咱们都戏弄於鼓掌之间!」

卢策海在高龄言发狂般的笑声中,只觉得双眼酸涩,想要大哭一场。

这时有宫婢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不好了——不好了——皇上死了——」大概不是宫里出来的,还不懂皇帝去世该用驾崩才对,或许是紧张,这个丫鬟将皇帝的去世称之为「死」。

但一个「死」字却更直观,就像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不可能活一万岁,是死亡面前的凡夫俗子。

卢策海终於再也压抑不住,呕出一口鲜血,含着眼泪,身子直挺挺的向前栽去。

他或许不该怂恿皇帝出逃,以至於沈琤起了杀心。

本来沈琤就有逐鹿天下的野心,怎么可能允许皇帝逃离他的控制,若是逃出他的掌控,唯有杀之。

从某种程度来讲,皇帝的确是他害死的。

皇帝驾崩了——虽然泉南藩镇想秘不发丧,但终究只能掩盖一时,半个月后,满天下都知道皇帝死了,死在了当地节度使高龄言手里。

一个烙印狠狠打在他身上——弑君凶手!

高龄言承受不住谩骂,恶疮复发,很快病倒,没几天竟然死了。

他算是解脱了,留下卢策海一个人承受四方的攻讦。

卢策海毕竟是大学士出身,笔头还算厉害,写檄文大骂沈琤,并替自己开罪:皇帝早就被沈琤下了毒,所以才一到泉南就驾崩了。

沈琤也发檄文回应:少胡说八道,口说无凭,你们有证据吗?皇帝在京城的时候,一直安然无恙,被你们接走后,立即就驾崩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乐兴节度使也加进来搅混水:我觉得这事是沈琤干的,他给皇帝下毒,并栽赃泉南。

暮婵养胎的时候,听到丈夫挨骂,替他抱不平。她的琤郎明明是被皇帝和福阳公主等人骗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偷走了一直保护的皇帝。结果这群人自己弄死了皇帝,却赖在他头上。

琤郎如此宽容善良,你们还要误会他,太可恨了,一定要替琤郎骂他们!暮婵叫人磨墨,准备构思檄文替琤郎辩解。

沈琤赶紧拦下她:「你可好好养胎吧,我受点委屈不要紧,天下人都误解我也不要紧,只要你相信我就行。」

暮婵咬着笔尖:「可我忍不了别人误解你。」

沈琤表示没关系,他有帮手:崔自明,你出来,替我骂他们。

崔自明身为当世闻名的大文豪,每每发文章,皆能洛阳纸贵,这一次奉沈琤的命令狠骂弑君凶手,更是卖力,文章做的非常漂亮,用词文雅华丽,但却毫不拖沓,字字珠玑,没几篇就把乐兴和卢策海骂成了猪狗之辈,而且因为他有名望,天下学子纷纷誊写这些檄文,一时间,流传最广的都是替沈琤辟谣的文章。

卢策海纵然满腹经纶,可也不是崔自明这种文章大家的对手,很快败下阵来。而乐兴节度使一见风头不好,也跟着骂泉南藩镇,将自己从弑君的阵营中摘了出去。

而沈琤看时机合适了,立即庞新杰挂帅去打泉南藩镇,本来泉南离京城太远,一路上要路过各种态度不明的节度使的地盘,保不齐被人后面突袭,损失一波人马,或者被泉南叫来援军围攻在某个地方全歼。所以,就算看高龄言不顺眼,暂时也没动他的打算。

但这一次,泉南藩镇背着弑君的罪名,无人敢帮忙,定北骑兵如入无人之境,轻易攻下都城,将这个藩镇收入囊中,更重要的是有了泉南,就有了攻取南部的跳板和营地。

这是定北骑兵,第一次涉足南方的山河。

本来如此有意义的事情,沈琤应该亲征。他之所以没有亲自挂帅,是因为他在京城有一件更有意义的第一次。

他当爹了,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