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如果皇帝说还有唯一一件牵挂的东西,不是别的,只能是自己的性命了。
自打觉得沈琤会害自己后,他就茶饭不思,但同时害怕沈琤察觉到他忧心,於是硬强迫自己吃东西,结果没几天就得了积食,反而病了。
人一病,心态就更不稳定了,甚至怀疑这不是积食,而是沈琤在对他下毒。
病榻上,他眼前快速浮现一张张面孔,朝臣、后宫和皇亲国戚,他发现他现在真是孤家寡人了,从马球比赛就能看得出来,连京城的皇亲和士族人都不尊崇他了。
或许,他会在这样的孤寂中死去,在这样一片黑暗中,他这个称孤道寡的皇帝就这样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突然,在这样的黑暗中,有一张面孔,渐渐清晰,他拨开迷雾,仿佛看到了一束光芒,猛地的将那张面孔照亮。
卢策海!
对了,如果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够救他,那么一定是卢策海。
他有种从未有过的渴望——想和外界联系,一定要和京城之外的卢策海取得沟通。
皇帝身边的人如今只有皇后信得过,结发夫妻就是不一样,什么贵妃贤妃淑妃统统都是过眼云烟。
还有国丈,之前觉得他老奸巨猾,如今在患难中,还能够帮助他的,就只有国丈了。
皇后悄悄拿出自己的首饰送给自己的父亲,希望他能买通关系,帮助皇帝与在外为官的卢策海取得联系。鉴於京城之外的形势不明朗,官员早就不是皇帝任命的了,之前任命卢策海做闵州刺史的调令就是废纸一张,这会,他在哪里讨饭吃,是个迷,得靠关系寻找,而打通关系少不了用钱。
国丈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皇帝是不信鬼神的,但这一次,他每每到清思殿祷告,希望三清上人帮他找到卢策海的消息。
皇天不负有心人,好消息传来——卢策海和泉南节度使高龄言在一起,成为了他帐下谋士,两人打算一起将皇帝救出京城,逃离沈琤的魔爪。
而且他们还联系了几路暗中忠於皇帝的节度使,发誓一定要将皇帝救出来,拥护他南渡立国,再兴社稷。
皇帝拿着卢策海的信,泪流满面。
不过,攻打京城是不行的,京城本就易守难攻,再加上有定北军守着,去了,等於送死。
大家还得留着性命给皇帝尽忠呢,所以不能去。
卢策海在信中说,宫人中有他的旧相识,等冬至祭祖那天,会火烧皇宫,皇帝到时换上太监的衣裳趁乱外逃。他们会准备一个百人轻骑在京郊等待,只要皇帝出现,立即便迎驾去泉南藩镇。
皇帝为了防止泄露消息,将信用烛火烧净,一门心思等着卢策海买通的宫人与他接应。
从皇后联系国丈,到卢策海送信入宫秘密联系皇帝,一切都在沈琤的注视下。
看着皇帝这么卖力的想要外逃,沈琤不免有点生气,老老实实的待着不好么,非得折腾。
不过,既然他们愿意折腾,就陪他们折腾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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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因为暮婵有身孕,对外面兴兵讨伐的事情打算交给属下的将领挂帅出征。但因为皇帝突然发癫打算逃跑,沈琤便临时更改作战计画,连将领也不外派了,征讨乐兴的事宜推冲到了明年。
放出话去,让乐兴节度使多活几天。
本来忐忑不安的乐兴节度使得知此事,将缩起来的脖子重新抻了出来,大言不惭的说,是让你沈琤多活几天罢。
沈琤懒得跟他口水仗,他现在盘算着如何利用皇帝获取最大的利益。就像暮婵之前说的那样,她对他的行为不再过问,几乎是默认了他夺权夺位,他愈发心安理得的放开手脚去干了。
不仅是外事,他在闺房之乐时也稍微放开了手脚,因为她怀孕上了五个月,胎相安稳,按照道理是可以的了。
怀孕到这个月份,能感觉到胎动了,她有的时候会说肚子里有小鱼在游,晚上睡觉的时候,觉得肚子里有鱼游,就远离他一个人侧卧着睡。
这晚上,她觉得不舒服,认为是沈琤搞鬼,睡到一半醒了,哼着道:「你别碰我——」举手去推他,结果一推,反而推了空,原来沈琤为了让她睡的安稳,连大半的床都让给她了。
她不好意思的赶紧闭眼装睡,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唉,你又冤枉我——是孩子不是我。」他已经被吵醒了,无奈的叹道。
装睡,装睡,暮婵紧闭双眼,摸了摸肚子。
第二天,沈琤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暮婵正在书房画画,画的是一只狸猫蜷缩在花间,用爪子勾挠一朵牡丹花,露着白色的肚皮,那花枝被它毛茸茸的小爪子压弯了,花蕊垂下来,它粉色鼻子正对着花蕊嗅,她用细笔一笔笔的勾勒着猫的胡须,甚至是身上的毛发。
这猫是个三花猫,於是毛皮的颜色不一样,用的笔触和颜料的色泽也有不同,画起来更加繁琐消耗时间。
她细致的画着,只在沈琤进来的时候跟他打了个招呼,剩下的时间都沉浸在绘画当中,沈琤也不打扰她,看着她屏气凝神的画着不能触及的小生灵。
不能碰,还不许人家画么。
他知道她肯定是会画画的,哪有皇室出身不懂诗词歌赋、绘画音律的,况且本朝民风开放,喜欢各种能够抒发胸臆的东西,马球也好,音律也好,都是能够表达自我张扬和情绪的东西。
虽然如此,但是上一世的沈琤却见过她的墨宝,她相信她一定画过不少画,毕竟平日里若不写字画画,如何消磨时间,至於为何她上一世离世后,他没有的见一张半张的,沈琤觉得,肯定是她每每画完就烧毁。
画能表达一个人等我内心,她上一世显然不许他一窥究竟。
但现在不一样,他可以正大光明的杵在旁边看着,一并研究娘子的这个小爱好。
她用工笔描画猫的一举一动,他也能当着她的面坦然的用眼神勾勒她的轮廓。
他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
他一瞬间觉得时间仿佛停止了,在一个无声的安静世界,只有她和他。
这样真好,想和她永远这样下去。
沈琤看她继续用白色的颜料给这只猫添加毛发,尤其是肚皮上的绒毛,几乎是根根明晰。
良久,他感慨道:「你可真心细,若是我,我这一辈子都画不完一副,真磨性子。」
她笑笑:「不一样的,绣花也是磨性子,但我就很不耐烦,反倒是画画,我能画上很久。」
沈琤一听,拿开她的笔挂到笔屏上,扶着她的腰往一边挪步:「画多久了?这虽然不累,可你也得节劳,小心站的腰酸。」
「整日坐着才腰酸呢,你不知道,下午小丫鬟们玩击鞠,我可羡慕了,但是我,我都没玩,一次都没有。」
击鞠是马球的改良,不骑马,只用球杖在地面上打球,很适合女子玩,活动并不剧烈。
这是邀功呢,沈琤便摸着她的圆润饱满的额头,心疼的夸奖道:「娘子真乖,为了咱们孩子什么都不做了。」
暮婵被摸了脑门,挑眼看他,这是摸猫呢还是摸狗呢,我也要摸你。便抬手去摸他的额头,沈琤便闭着眼睛,等她软绵绵的小嫩手落在自己头上。
不想暮婵见他闭眼,一副等爱抚的模样,反倒笑道:「算了,不摸了,你没什么乖的地方,不值得褒奖。」
沈琤道:「昨晚上你诬陷我,还没给我昭雪呢,你这就翻脸不认人了?我被诬陷了不急不躁,认打认怨还值得夸两句吗?」
暮婵道:「其实我今天在家想了想,你肯定之前也没老实,只是恰好孩子在那时候踢我一下,替你解了围而已。」
沈琤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的过错,欺负没出生的孩子没法开口,全推到孩子身上:「这孩子怎么这样,还没出生呢,就叫你爹给你背黑锅。」说着去骚扰她,抱着她蹭:「你都冤枉我了,怎么着也得给些补偿。」
暮婵被他贴的发热,便笑着抬手摸了摸他:「琤郎,今晚上也要乖乖的。」
「我保证。」
结果晚上,就和她在床上讨论起在五个月的时候,究竟能做哪些事,能做到什么程度。
暮婵自从怀孕后,胎气很稳,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不像孕妇,只是个腰间携带了重物的普通人,除了胃口时好时坏外,想吃点别人不让吃,而她特别想吃的东西外,她腰不酸腿不疼,心里也不慌。
照这样,她或许再生几个也没问题。
想归想,没跟沈琤说。
因为刚才晚饭之后,他自己吃了甜汤,却不让她吃。
她的内心闹起来了小情绪,你每天想吃吃想喝喝,我揣着孩子忌口不说,还得被你搓弄。
哼,我没得吃,你也不许吃。
她系好中衣的带子紧紧裹了裹,脸朝里面睡去了,态度很明确,早点休息吧,今晚别想了。
沈琤被她这毫无来由给出的断食,弄得一头雾水,待了一会想明白了是晚饭时候结的仇。
他凑到她肩头笑道:「你真是爱记仇的小气鬼,白天跟你再好,到晚上惹到你,你就翻脸了。」
她哼道:「那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