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她语调低沉,脱掉外袍,本该要解中衣,却发现中衣的绊带被她手忙脚乱的拽成了死扣。
沈琤便过去忙她,正解的时候,忽然一滴滚烫的眼泪滴在他手上,吓得他赶紧捧起她的脸,一边替她抆泪一边道:「怎么哭了?」
「我真是太笨了,连宽衣解带都做不好……呜呜……」可能是喝酒了的原因,短暂的冲动过后,反倒在心底涌起万千思绪,忧愁比没喝酒之前更甚。
「没有的事,谁敢说你笨。」沈琤搂着她的肩膀,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你肯定不是因为解不开绊带哭的,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讨厌我自己……」
「讨厌我就算了,怎么连你自己也讨厌了?」他努力不使气氛太悲伤,笑着问。但暮婵泪眼朦胧的看向他,他便退缩了,赶紧严肃的道:「你明明娇憨可爱,我见犹怜,断断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我……想……跟你圆房……给你生孩子……可我又真的害怕怀孕……」暮婵含泪道:「我都搞不清哪个是我真正的想法了……」
沈琤听她这么说,心里全凉了,没戏了,别想了,她是真的害怕婚前怀孕。虽然被皇帝的书信所逼迫,但也过不了心里这一关,临阵惧怕,以至於哭了起来。
他语气轻柔,尽量安慰她:「真正的想法永远只有一个,就是不违背自己意愿,真正想做的那个。你别急,慢慢想,我是你的琤郎,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你只要遵从你自己的想法就是了。」
暮婵啜泣了一会,才泪光闪闪的道:「……我不想大着肚子上花轿……我想等成婚后,咱们回定北去再生,到时候生几个都行。」
沈琤彻底泄气了,早该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她其实是个骨子里特别倔的人,上一世他就领教过,不愿意干的事情,谁说都不管用。
皇帝也没用。
原本以为她和他浓情蜜意,该接触的都接触了,她也差不多该缴械投降了,此时再加上皇帝的书信,她就该彻底放弃了,没想成她对清清白白上花轿如此执着。
沈琤无奈的望天,也可能由於他是男人,不懂女人对婚礼的看重。
他摸出帕子给她抆掉泪痕:「你的心,我都懂,你怕我去打乐兴,出意外,於是想提前圆房,好早早给我生个孩子。我娘子真好,这么替我着想。你这么好,我当然也要珍视你,女人一辈子就嫁一次,当然不能有一点瑕疵,我不会让你有着身孕做花轿的。如果那样,以后回忆起来也不美,是不是?」
暮婵心说,琤郎虽然没有一开始就拒绝她,但她一说停止,丝毫没有怨言的就遵从了她的意愿,也是很难得了:「你前几天明明那么想的,我让你白高兴一场,你不生我的气吗?」
一切本就是沈琤的阴谋,他哪有脸生气:「当然不会了,我疼你来不及,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琤郎对自己这么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刚才投怀送抱是受了皇帝的命令,要不然,他多伤心哪,明天找个机会书信都烧掉。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脱掉的袍子袖子中露出一截书信,吓的赶紧移动身子,蹭过去准备趁沈琤不备塞回去。
沈琤当然也看到了,但故意视而不见:「你别干坐着了,先歇了吧,有什么事熄灯再说。」
「好的。」暮婵抱起袍子,打算放到沈琤看不到的地方去,没想到抓的部位不对,袖口竟然朝下,里面的书信很不巧的掉了大半截出来。
沈琤再装作看不到,就是瞎了:「这是什么?」他真的不想问。
暮婵本就对沈琤有愧,不想再隐瞒,老老实实的掏出信给他,然后忐忑的等着他的反应。
娘子啊,你这么诚实干什么,就不能学学你相公我,随便编个谎话瞒过去,我肯定选择相信,现在好了,烫手山芋塞回来了。
沈琤展开这封自己伪造的信件,装模作样的读了一遍,然后虚笑道:「我说呢,原来你突然想和我圆房,是受了皇帝和岳父的嘱托。你也是的,既然不愿意,把他们的话当做耳旁风就是了,何必逼迫自己呢?」
暮婵喜出望外:「你不生我的气?」
他摇头,语气温柔:「我要生气也是生他们的气,咱们两个的事,哪里轮得到外人指手画脚,就是皇帝和你父王也不行。你看看,给你平添这么多苦恼。」捧起她的脸,心疼的道:「看看把我们小郡主逼的,都哭着宽衣解带了,哪有这样的皇帝和父亲。你就是实心眼,不愿意的话,撒了谎说没收到就行了。」
「不行,没收到的话,他们会为难烟露的。」
「就说我被截留了,找我算帐,以后出了事,往我身上推就行。」确实该找他算帐,一点不冤。
暮婵心情云开雾散,拨云见日:「……琤郎,你真好。」不仅没埋怨自己,还帮着自己责怪皇帝。想想也是,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他从没跟自己说过一句重话:「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瞒你了。」
沈琤可不敢做这个保证:「你毕竟是郡主,夹在我和皇帝中间,你有你的难处,我理解,你不用愧疚,当然我都知道,你还是向着我的。」
暮婵微笑颔首:「嗯,只要你不做下十恶不赦的大罪,我肯定事事站在你这一边。」
沈琤闻言,嘴角抽了抽:「好了,你安歇吧。」
「你不睡么?」
「我晚上要巡营,先不睡了。你若是累了,就先睡吧,我在这儿看着你,等到巡营的时候,我再走。」沈琤给她盖好被子,温笑道。
暮婵勾着他的手,笑道:「我喝了酒,确实有点累了,那我先睡了。其实也好,等你巡营回来,我已经将被窝睡暖和了。」
他俯身,用鼻尖蹭了蹭她脸颊,在她耳畔笑道:「好啊,那到时候别怪我摸你了。」
她害羞的一低头,抿着嘴闭上了眼睛。
待她闭上眼睛,沈琤便痛苦的皱起了眉毛,心中郁结积聚,几乎想呕血。
他为了今晚的美事,根本就没安排任何事务,巡营一事根本是子虚乌有。
他之所以在这里坐着,是因为他压根睡不着。
原因很简单,暮婵的一滴眼泪,将他的计画全打破了。
他想做成美事,和她共赴云雨的心思自然是有的,还很强烈,这不假。
但他伪造皇帝的书信,希望她主动圆房的原因,则在於:一旦进入京城,她就会知道她的夫君不是救国救难的英雄,而是妄图挟持天子,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
暮婵对他的感情,皆因为他在护国救驾而起。
如果他的伪装被揭掉,将真实的沈琤暴露在她面前,她还会喜欢吗?
自己的丈夫要亡自己的国家,他是郡主,恐怕接受不了。
她刚才还说等到回定北再生孩子,她不知道,他这次进京,根本不打算轻易回去了。
既然如此,怎么能留住她呢?那就是在进京城之前,他们圆房,最好让她怀孕,她到时候纵然发现他是乱臣贼子,也不得不向现实屈服,至少他们之间的羁绊更深,不会轻易反目。
这个计策虽然卑鄙,却是他能想到的最管用的办法了。
他不想再一次被抛弃,不管怎样,都要和她在一起。
可是现在一切都泡汤了,她临阵反悔,他也不敢霸王硬上弓。
唉……沈琤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
早知道就不装成忠臣良将了,否则现在也不怕被拆穿了。
这个末日王朝,已经到行将就木的时候,他沈琤岂能错过入住京城,把持朝政,进而出兵南下,扫清全国的大好机会。
可她是郡主……皇室再不好,她也断不会支持其他人来****。
嗯……不如逼迫嵘王作证,说郡主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这样的话,她不是皇亲国戚,她就不会伤心了。
不行啊,失去亲人,岂不是比亡国更难受,馊主意不能用。
沈琤思虑万千的时候,忽然发现暮婵正一脸迷茫的在看他:「琤郎,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嗯……我在想……你一直说我好,我想体验一下,你不理我,冷眼看我,从内心厌恶我的感觉。」沈琤支吾吾的道:「你骂我一句吧。」
「啊?」这要求太奇怪了:「我不要,恶语伤人六月寒。」
「你就说一句,也让我能更好的自省,警醒自己以后不惹你生气。」沈琤准备考劾一下自己的承受能力,万一她过一段时间,真的厌恶他,他也好有个准备。自从重生,他就没挨过他的骂了,不知道心里是否还像上一世那么抗打击。
「不要了。」
「你说吧,就一句!我就想听听。闹着玩,不当真的。」
暮婵喝了酒,这会困意沉沉,被他缠的没办法:「好了,好了,你真奇怪,还找骂,那我说了。嗯……你真讨厌。」
「不行,这不是打情骂俏嘛。」
暮婵为难了,对沈琤她是露不出厌恶的表情的,但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那位做皇帝的堂兄,於是表情中流露出无奈不解还有一丝嫌恶:「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刚说完,就见对面的沈琤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般的一动不动,眼圈泛红,抽着冷气,紧紧抓着衣襟,似是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她吓的忙坐起来:「琤郎,你要不要紧,是你让我说的,都是假的,你别往心里去。」
沈琤吞咽唾沫,艰涩的呼吸着:「我没事,你说的很好……」
很好,我对自己的未来有准备了。
算了,比起让你早怀孕伤害你,还是让我沈琤受苦吧。
沈琤苦着脸道:「你快说两句好听的中和一下,我太难受了。」
暮婵便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其实我在心里都想了好几个孩子的名字了,不过都是小名,大名当然要你来起,你想不想听?」
「真的?」沈琤登时活了过来:「快说说。」
「骗你的,你不是让我说好听的么。」
「你怎么这样啊。」沈琤泄气,重新郁闷起来,但抬眼见她似笑非笑,又狐疑起来:「你是不是真的想了名字?说没想,才是骗我的。」
暮婵咯咯笑起来:「看你表情一会晴一会阴的,真有趣。」
「你耍我?」沈琤扑过去搔她腋下:「快说,你跟谁学坏的?是不是很你相公我?」
暮婵笑着躲到榻里面,闹了一会,两人都笑够了,她才道:「你现在心情好了,不难受了吧。」
沈琤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让自己开心,小心的搂她入怀,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