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皇帝送出去的书信,石沉大海,定北军队离京城近在咫尺。
於是关於是否「让城别走」的讨论再次被提起。
大臣们发现大家已经很熟悉这个话题了,卫齐泰围城讨论过,去年定北军围城争辩过,今年春天乐兴节度使上京,更是深入的分析过。这不,才过了没几天,之前喷的口水还没干,沈琤再度挥兵南下了。
对於是否出逃的讨论,朝臣早没了新鲜感,利弊不用说了,大家心里都明白,就看皇帝的决断了。
正常情况下,确实应该出逃,给沈琤一座空城,然后发檄文号召天下各路节度使共同围剿他,如果足有幸运,沈琤暴毙,皇帝就能够回京城继续做皇帝了。而皇帝逃到蜀地,仍旧是皇帝,现在毕竟还是天下共主,皇帝吼一嗓子,节度使们未必听令,但好歹会安静下来听上几句。
但若是不逃,被沈琤控制住,朝廷则彻底名存实亡了。皇帝以后的诏书,究竟是姓李还是姓沈,那就未可知了。
不过,对许多大臣们来说,逃不逃都无所谓,在哪里不是做官。沈琤来了,也要管理国家,总不能把做事的都杀光。
爱走不走吧,就看皇帝的决断了。
结果皇帝还是老样子,眼瞧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仍旧拿不定主意。
他实在没有勇气做一个两次被赶出京城的皇帝,几次又将世子叫进宫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是:书信确实送到了,至於沈琤为什么不退兵,只能说他爱他的野心胜过美人。
连续几日下着簌簌的小雨,万物在滋润下继续蓬勃的生长着。
卢策海跪在含元殿外,雨珠挂满了他的睫毛,一眨眼,像是眼泪滴落。终於在彻底被淋湿后,太监出来告诉他,皇帝召见他了。
他入殿,看到皇帝坐在龙椅上,整个人全无生气,见了他,颓然道:「朕之前不是叫你回去么,为什么一直逼朕见你呢?」
卢策海不语,而是长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叹道:「朕知道,你想劝朕离开京城,再次到蜀地去。可是,朕问过许多世家的意思,他们都不想再次离开京城了,之前在去蜀地的路上,病死了很多人,朕也不想有伤亡。至於沈琤……」说到这里,他嘴唇颤抖,哽咽道:「是朕下旨引兵进京的……都是朕的错……朕是昏君。」
卢策海怅然,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言辞激烈的争辩了,而是道:「陛下不必责怪自己,天下大势如此,并非陛下能以一己之力抗衡的。」
皇帝一怔:「朕还以为你又是来劝朕出城的,你已经改变主意了吗?」
不能说改变主意,只能说想开了:「臣想请陛下允许臣外放。」
皇帝忙龙椅上起来,来扶卢策海:「你和你祖父一样,也想弃朕而去吗?」
卢策海跪着不起:「就让臣跪在这里吧,待臣外放,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到陛下,再向您下跪请安。陛下若是想救臣一命,便将臣外放出京罢,臣一直劝陛下让城出走,一旦沈琤入京,臣必死无疑。您若是将臣外放,臣若是有朝一日,也能拉起一支兵马了,定当上京救驾。」
皇帝内心挣扎着,他身边拢共也没几个信得过的人了,偏偏卢策海还要走,他当然能把他留下,但是留下的结局就是给沈琤砍头:「你们一个个都要离朕而去。朕真的就这么昏聩吗,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无力辅佐。」
卢策海无奈的道:「陛下若是有错,那么只是错在在这乱世为君。」
皇帝是不着调,除了想玩就是推卸责任,但除了个别文治武略的明君外,大多数太平天子身上不都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么。他贪图享乐,但远没到可以亡国的地步,只能说生错了时候。
皇帝默然,忽然含泪笑道:「……朕许你出京了,快走吧。」
卢策海对皇帝行叩拜大礼:「陛下保重!」良久,才起身,一路低着头向后退出了含元殿正殿,然后径直向宫外走去。
与霏霏细雨中,拂了一把脸,没有一次停下脚步,也没有一次回头看这巍峨的殿宇。
******
既然达成一致不逃跑,那么就敞开大门等着沈琤进京罢。
结果就在定北军进京之前,禁军统领突然被杀,支持抵抗的将领控制了禁军,关闭城门打算跟沈琤决一死战。原来这帮将领去年和定北军一战时候结了仇怨,料定沈琤进京自己也没好下场,不如跟定北军拼了。
皇帝崩溃,原本禁军控制在太监手里,赵甫死后,禁军回到了他手中,结果现在自己任命的统领被杀了,上来个不知哪里蹦出来将领振臂一呼,竟然号召大家抵抗,皇帝的命令,那是根本不听的。
城内一片混乱,连宫内都有太监和宫婢趁机偷窃字画玉器出逃,侍卫杀了一批,才刹住风气。
各世家府邸更是大门紧闭,命令府内护卫严阵以待。
皇帝躲在后宫,竟然不知道是该支持禁军抵抗,还是劝说他们放下武器对沈琤投降。
定北军之前就破过一次京城,这一次经验丰富,加之禁军的水准较之卫齐泰等人差的太远,如果说卫齐泰等还要几击才能溃败,这帮禁军可谓不堪一击,一击即溃。
溃败的禁军在危急关头,决定裹挟皇帝逃离京城,便又去攻打皇宫,吓的皇帝命令宫门紧闭,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傍晚时分,喊杀声在后宫已经清晰可闻,想必禁军和定北军都杀进了皇宫。
皇帝透过蓬莱殿的门能看到天边如翻滚着的血海一般的火烧云。
人声越来越嘈杂,兵戈相抵发出的独有的金属声亦越来越近,终於周围的宫女和太监都开始四下逃散,皇帝被弃之於不顾。
他身边略微有家世的嫔妃,早就找了各种借口出宫回了娘家,甚至有不顾他命令自行回家避灾的。
讽刺的是,上次在蜀地与他离心的皇后,竟然一直陪在他身边。
「皇上……有臣妾在……」皇后握着他的手,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
皇帝咽了下口水,忽然无比后悔,早知如此就该听卢策海的话逃离京城,但是那些世家大族这一次不奉陪,他一个皇帝独自出逃又有什么意义。只能说一切都是命,自己这一次彻底完了。
突然就见一道血迹飞溅在殿门上,便有一个人跌进大殿,身穿禁军铠甲,一动不动,想来死了。
而这时,有一人从门外的暗影中走了进来,一身黑甲,手里握着还滴着血的剑。
皇帝将皇后护在身后,向后退着:「你……你……朕……朕……」他该说什么,破口大骂,死的有尊严点?还是下跪投降,争取让沈琤饶他一命。
「臣救驾来冲,陛下恕罪。臣奉旨进京讨伐乐兴藩镇,但近京畿之地,听闻禁军叛乱意图挟持陛下,臣出手斩杀叛军,希望陛下恕臣无罪。」沈琤没有按照惯例单膝下跪,只是微微躬身抱拳:「请陛下立即下旨,一同赦臣的属下无罪。」
「这……这是自然的……沈爱卿是救驾的功臣……」皇帝发现沈琤似乎没有现在取他性命的意思,暂时松了一口气。
「请皇上跟末将前去含元殿,昭告众将士罢。」沈琤说罢,吩咐两个军士进来,左右两侧各架住皇帝的胳膊,拖向殿外。
「陛下——」皇后追出两步,跌跪在了地上。
当晚,皇帝宣布定北军乃是奉旨入京平乱。
第二日早朝,皇帝下诏,因定北节度使沈琤救驾有功,加封燕王,诸道兵马元帅。
第三日早朝,皇帝下诏,重新彻查赵贤妃刺杀一案,当天便将牵连进去的人全部下狱。
只要稍微看看被下狱的人,就会发现这些密谋刺杀贤妃不知真假,但之前都反对过沈琤肯定是真的。
******
等到一个月后,暮婵进京的时候,该控制的都控制了,该杀的都杀了,该修缮的也都修缮了。
京城内街道肃整,咋看之下,一片祥和。
沈琤攻打京城前,将她安置在就近的城池,等到京中一切安排妥当,才亲自把她接进了城内,好生护回了嵘王府。
进了嵘王府,简单和王爷与王妃等人寒暄后,沈琤怕他们交谈多了,抢占先机,待时候差不多了,就横插了一句话:「暮婵,你累了吧,先回去休息罢。」
「我不累。」才跟家人说几句话,还没说够呢。
沈琤则在她耳边道:「我有话跟你说。」
嵘王见状:「既然你们有话要说,就先下去说话吧,反正暮婵已经回来了,明后天有时间,父王会好好陪你说话。女婿政务缠身,你先和他说话吧。」他是真是怕了沈琤了,毕竟天子都被他挟持了。
其他人也都尴尬的说道:「是啊,你们先去说话吧。」
「好吧。」暮婵总觉得家里人都怪怪的,对待沈琤的态度比之前更恭顺了。她之前还认为他们会怪沈琤将她掳走,而对他而横眉冷对,结果并没有。
沈琤随着暮婵进了她的卧房,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觉悲凉,从后面抱住她:「暮婵……」
她纳闷,他向来都叫她娘子的,怎么突然叫起她的名字了,於是她想了想,决定也玩个花样,不像平常那样叫他琤郎,而是道:「相公。」
沈琤心中一动,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心情反倒因为她的亲昵更加难过:「听你这么叫我,接下来的话,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了。」
「什么话?」
沈琤牵着她的手,走到厅内的圆桌前,搬了把椅子给她坐下,自己则坐到她对面的位置,然后道:「你能把你的手帕先给我吗?」
暮婵莫名,还是照着他的吩咐做了,将手帕给他:「你要说什么?」
「我……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沈琤鼓足勇气,决定按照计画进行自我戕害:「你早晚会见到皇帝皇后,也会和你父王和世子哥哥细聊,还有你们李家的一群皇亲国戚,你会从她们的话中知道我做过什么。反正也瞒不住,你早晚要知道的,你从别人嘴里听到,不如我亲口告诉你。」
她怔了怔,放在桌上的双手不觉交叉握紧:「你说吧,我听着。」
「烟露给你的那封皇帝密函,其实是我伪造的。原本的书信内容是让你劝我退兵。」
暮婵顿觉气恼:「皇帝怎么如此荒唐?对你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突然想到了更关键的地方:「你居然敢伪造密函?」才一说完,便敏锐的察觉到了更该气恼的地方:「你、你打着皇帝的旗号,让我和你圆房,你、你!你这家伙。」
她惊呼完,按照平时的惯例,沈琤这个时候会靠过来,涎着脸哄她,可是他如今做稳坐不动,她不禁心中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