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日兔
赵飞鸿一愕,继而被噎得出不了声,游孟哲喝了点小酒,起身去放鞭炮,把焰火绑在左近树上,蹲在树下以火石火绒打燃,点上香,再引着焰火。
刹那一枚引十枚,十枚引百枚,昏暗天色下,整棵枯树喷发出五颜六色的绚烂焰火,照得四周梦境般闪烁。
师徒二人坐在桌旁喝酒,赵飞鸿从未明言要收游孟哲为徒,游孟哲也从未守过规矩,然内心深处,对这节俭清寒,凡事亲为,持身甚正的武林盟主仍存着些敬畏。
没过多久,焰火就没了,周遭复又黯淡下来。赵飞鸿的深邃眼眸中闪烁过昔日繁华,最终重归於寂。
「这破烂。」游孟哲蹲在树前拆鞭炮:「一会儿就没了。」
赵飞鸿叹了口气:「好看的东西都短暂,尘世繁华,俱是庸人自扰罢了。」
游孟哲略抬起头,似乎听出了赵飞鸿话中之意,透过光秃秃的树杈看着支离破碎的灰色天空,忽然道:「师父。」
短暂的沉默后,赵飞鸿眉毛动了动,说:「怎么?」
游孟哲低头继续刨他的鞭炮,问:「你从前是不是喜欢我娘?」
赵飞鸿没有回答,游孟哲道:「是吧,你不说话就是了。我当你默认了哦。」
赵飞鸿:「……」
游孟哲忽然起身,说:「要么咱们来双修罢,遂了你从前心愿,你把我当我娘就成……」
赵飞鸿:「胡说八道什么!」
游孟哲:「来嘛,师父,徒儿知道你这些年里定是……」
赵飞鸿抬手挡,游孟哲凑到石桌前去抓,赵飞鸿满脸通红,怒道:「放肆!原道你这些时日有点长进,不料还是满肚子龌龊心思……」
游孟哲:「食色性也,这怎么叫龌龊心思呢?哎师父别跑,师父!当心!」
赵飞鸿躲让不及,竟是在地上摔了一跤,游孟哲捧腹大笑,见赵飞鸿竟也有这狼狈时候,潇洒一拂袖道:「逗你玩的。」
赵飞鸿:「……」
游孟哲坐回凳上,自顾自吃菜,赵飞鸿吁了口气才坐下来,说:「孟哲。」
「嗯?」游孟哲嘴巴塞得满满的,抬头看赵飞鸿。
赵飞鸿斟酒,师徒二人碰杯,亭外小雪飘扬,江南终於下雪了,到处都是琐碎的雪屑飞来卷起,在微风里荡漾。
「这亭名唤江山亭。」赵飞鸿说:「而一千二百年前,亭县还不叫亭县。」
「哦。」游孟哲知道赵飞鸿要讲古,许多事情都是他从未听过的,在山上游孤天一直没说过这些,赵飞鸿知识渊博,游孟哲确实发自内心地钦佩他。
赵飞鸿喝了酒,又给二人斟上,说:「先有江山亭,后有亭县,千余年前外族入侵,中原大地,异族与我族人分南北而治……」
游孟哲道:「我知道,史称南北分治,眉山,玉衡山以北是匈奴人的地盘,江南连着云梦八州,东海诸郡划归南方。」这段历史游孟哲也是最近才在赵飞鸿的藏书上读到,但仍记得十分清楚。
赵飞鸿欣然道:「当时匈奴集结大军南侵,转战江州,江南,杀进芦县,大肆屠戮,有一名大侠,率领江南一地的武林正道起兵反抗守城,最终等来了江州黑甲军的救援,成功击败匈奴人,把他们赶回玉衡山以北。」
游孟哲静静听着,赵飞鸿又道:「那位大侠身中六箭,却毅然不下前线,匈奴退后,方失血过多而死,百姓将他葬在这芦山上,又修江山亭以纪念他的生平功绩,此处遂得名亭县。」
「嗯。」游孟哲抬头,无数寒鸦掠过苍白天空,不知何处是埋骨之地,白云苍狗,冉冉千载,或已托体山阿。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赵飞鸿道。
游孟哲没有再说话,心里有点触动。
大侠!
饭后游孟哲一路跟着赵飞鸿回家,忽然觉得大侠也没什么稀奇的,平时就做做好事,帮帮邻居,偶尔剿灭个把□邪教……不对,魔教以前不也常做好事么?游孤天也有点大侠风范啊。
大侠都是寻常人,既是寻常人,多半就有弱点,得找到弱点予以突破。
游孟哲叹了口气。
「怎么了?」赵飞鸿自认识这小滑头以来,还是头一次听到他叹气。
游孟哲道:「想我娘。」
赵飞鸿淡淡道:「我也想她。」
游孟哲未料赵飞鸿这么配合,片刻后问道:「你喜欢她什么?」
赵飞鸿摇了摇头,于芦桥上负手而立,哂道:「说不清楚。」
游孟哲站在他身边,一大一小,与其说是师徒,更像是父子,赵飞鸿像在缅怀亡妻,而游孟哲像在怀念亡母。
游孤天很少向他提及此事,时而说到,顶多也是淡淡一句带过,游孟哲红了眼眶,抱着赵飞鸿的腰,伏在他背后。
有种父亲的气味,他比游孤天更像个称职的爹。
静了片刻,游孟哲的手顺着赵飞鸿的腰朝下摸。
赵飞鸿:「……」
「娘……」游孟哲哽咽道。
赵飞鸿尴尬咳了声,拉开他的手,随口道:「孟哲,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妻儿,七尺男儿顶天立地,总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依赖。你娘知道了,在天上也定会大为欣慰。」
二人沿着芦桥回县内,游孟哲懒懒道:「我可不想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