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钟离珊带着随从走上前来,客气地对叶昔昭一笑,看向乔安。比之以往算是和颜悦色,「多日不见,听说近日处境艰难。」
乔安看都懒得看钟离珊的样子,语声不耐,「干你何事。」
「我倒是不挂心你过得怎样,怎奈我兄长对你念念不忘。」钟离珊摇头苦笑,「你也与他一样,自讨苦吃,如今连返乡探望令慈都不能成行。既是如此,不如让我兄长帮你走出牢笼。」
乔安不屑一笑,「我想走,何需别人相助。」
乔宸听了这话,眼中尽是歉疚。乔安不能离开,是不能在离开时将她一并带上,这才甘愿被禁足。
叶昔昭在这期间则是回眸观望钟离炏与萧旬、虞绍衡的情形,却发现来寺中上香的人们急匆匆离开,涌向寺外。
这是萧旬还是钟离炏的意思?
偌大的寺院,没多时便沉寂下来。
叶昔昭心头升起一股寒意。随即,最挂念的是太夫人,便以眼神、手势知会虞绍衡去里面寻找太夫人。
虞绍衡微一颔首,给她一个安抚的笑,意思是告诉她不必担心。
在这样的前提下,叶昔昭略略心安,可还是理应陪伴在太夫人左右,与乔安知会一声,带上芷兰款步走向寺中正殿。
这时的乔安审视着钟离珊,「你们兄妹该不会是要在这里与萧旬对峙吧?」
钟离珊笑着摆手,「可不要把我算进去,我可没心思理会你们的是非,不过是凑趣前来看戏罢了。」之后环顾四周,笑意更浓,「我也不瞒你,我兄长一直对你的事很上心,起初得知你要回隆城的时候,便安排了人手要一路相随,等令慈痊癒你回来时,便将你半路擒拿回王府。」
乔安听着笑了起来,似是听到了笑话。
钟离珊继续道:「谁知萧旬不肯让你如愿,也就使得我兄长的打算落了空。他们两个结怨已深,你又不知死活地介入了他们中间,如今自然会被他们当成报复彼此的工具。」
乔安自嘲笑道:「原来我还有些用处,以往总觉得自己真正一无是处。」
钟离珊晓得,谁想打击乔安都难以做到,她更不能,不曾理会,诉诸眼前情形:「我兄长命诸多人手留在这寺院附近——没办法,他想接近你的机会少之又少,如今连萧府都无从涉足了,这就成了他唯一的机会。」
「若他如愿——」
「你自今日后,就是个死人,会被我兄长带回王府。而此事一如以往,不过是我兄长与萧旬的又一次争斗,你只是被无辜伤及之人。便是我兄长与皇上认罪,皇上又能如何——他一只手可都被萧旬废了,皇上可没为这件事治萧旬的罪。眼下萧旬又是有意让局面走入僵局,否则,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吧?」钟离珊说完这些,凝眸看住乔安,「你好自为之吧,这件事终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全在你了。」
乔安问道:「为什么与我细说原委?」
「你是萧旬发妻,萧旬是永平侯挚友。」钟离珊真不想再看到靖王府与那两家人的恩怨加重了。
乔安敛目思忖片刻,「以往竟没看出,你还有些可取之处。」
这样的恭维,任谁听了也没好气,钟离珊亦如此,「我看你却一如既往地招人恨。」
叶昔昭趋近大殿时,恰逢太夫人与鸳鸯脚步略显匆忙地走出来。
「太夫人。」叶昔昭快步迎了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太夫人携了叶昔昭的手,「上香之人被人撵了出去,又有人要强行带我去一间禅房。」
若是萧旬手下,断不会勉强太夫人,由此叶昔昭苦笑,「应是靖王世子的人吧?」说着示意太夫人看向远处几人的情形。
钟离珊、乔安姐妹站在一处,钟离炏与萧旬、虞绍衡站在一处。
只看神色,只觉得他们是在闲话家常。若不是几十名劲装侍卫带着杀机趋近他们,观者不会察觉出一丝端倪。
叶昔昭看不清楚钟离炏脸上神色,只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甚是放松,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时候,长安带着几个人赶了过来,恭声道:「太夫人,不如还是先行回府。」
太夫人自是乐得如此,实在不想在佛门净地亲眼目睹争斗甚至是血腥之事,「那好,我们先回府。」
叶昔昭虚扶着太夫人,虽说有些担心乔安被殃及,可是她此刻只能顾及一面。一面走,想到虞绍衡,料定他本意只是要腾出些时间陪伴太夫人与她——便是他有心蹚浑水,却不可能在知情的前提下还要让太夫人与她前来寺里的。
可那边的一群人却不肯给婆媳二人离开的时间,她们没走出多远,他们就动手了。
初秋和煦纯粹的阳光之下,在太夫人眼中的与世隔绝之地,刀光剑影与杀机血光交织成一片。
叶昔昭心惊之下,下意识地抬手,蒙住了太夫人的眼睛,这举动之下,强行带着太夫人转身,一面吩咐鸳鸯、芷兰:「还是给太夫人去找间禅房,快!」又吩咐长安,「你们留心,不要让太夫人出了闪失。」
太夫人虽说是一心向佛,这些年过来,却也数次亲眼目睹血淋淋的事情。眼下并不慌乱,只是为叶昔昭在这瞬间的体贴、果断暖了心扉。
叶昔昭急匆匆地送太夫人到了一间禅房,再次叮嘱长安要确保太夫人不被惊扰,便要转身离开。
太夫人连忙问道:「昔昭,你要去何处?」
「侯爷与乔安身陷险境,儿媳一定要过去看看。」
太夫人明白她的心绪,可又何尝不担心她被吓到,「那边出了那等事……」
这时长安接话道:「分出二人随夫人前去即可——萧大人手下也到了寺中,靖王世子也不会殃及侯府家眷。」
不会殃及侯府家眷——虞绍衡却已介入,虽说是身怀绝技,可凡是都怕万一出了意外……
太夫人看着叶昔昭无从掩饰的焦虑,摆一摆手,「去吧,去吧,可要保护好自己。」
叶昔昭匆匆称是,在两名身手绝佳的人跟随下,再度快步返回寺中大殿前的宽广院落。
钟离炏的手下与暗卫、萧旬、虞绍衡交手情形已是如火如荼。因着都是一袭黑衣,叶昔昭无从判断因着伤亡倒在地上的人是哪一边的。
钟离炏、钟离珊、乔安及其各自贴身随从各自站在一处观望。
叶昔昭慢慢看出了情形有多凶险——
这一次,钟离炏带的这批侍卫,身手竟完全与暗卫持平,而前来寺中的暗卫只有区区二十人,是以,才导致了暗卫寡不敌众死伤过半的局面。
值得庆幸的是,萧旬与虞绍衡出手了。
两个男人皆是用剑。出招太快,使得他们周身被剑光环绕,无从分辨一招一式,叶昔昭只能看到他们长剑所到之处一次次飞溅出血花。
叶昔昭担心自己靠近会让虞绍衡分心,唯有万般焦虑地站在原地。她狠狠掐了掐手臂,还有些不能相信所看到的——是在怎样的原由之下,竟让钟离炏与萧旬走到了这般不计代价的地步?只为乔安么?她不觉得是这样,最起码,不完全是,一定还有别的原由。
萧旬在应对围攻之余,眼角瞥见两个人抽身离开,直奔乔安而去。
乔安仍旧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地。
这女人摆明了是活腻了的样子……
「绍衡,交给你了!」萧旬飞快交待一句,腾身到了乔安附近,手起剑落,将有意攻击乔安的两人依次斩杀。
虞绍衡应对围攻之人,已经是游刃有余。叶昔昭愈发确定这於他而言不过是小小风波,之后视线投注到钟离炏身上。他就站在萧旬后方,她担心他会从萧旬背后出手暗算。
接下来的事,没有出乎她所料,却另有险情发生——
钟离炏左手拔出长剑,全力袭向萧旬。
「小心!」虞绍衡出声时,手中长剑飞出,击中钟离炏手中剑身,随即脚尖踢飞一名侍卫的剑,抬手接住。
萧旬意识到险情时便已转身。
可在这瞬息间,钟离珊身边侍女却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拼尽全力袭向萧旬。
**
钟离炏之前已经准备充足,可真正的杀招,却是侍女对萧旬的偷袭。
谁都不会料到钟离珊身边侍女竟是习武之人。钟离珊也没料到,见此情形,惊呼出声。
叶昔昭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虞绍衡能帮萧旬一次,却不能在这情形下再帮第二次,一是没有料到,二是近前还有几人拚死也要困住他。
有时候,你会觉得一两年的光阴在记忆之中,宛若雁过无痕,因为平淡如水,没有令情绪起伏的事发生。
有时候,你会觉得瞬息之间的巨变在记忆之中,漫长无际,因为你在那瞬间的情绪大起大落,却无从扭转局面。叶昔昭与虞绍衡做不到,萧旬明知自己置身险境,也无丝毫把握做到全身而退。
可局面还是被全然扭转了——
千钧一发之际,乔安飞身过去,生生为萧旬接下了那一剑。
她漠视萧府中人已久,甚至漠视自己生死,可在夫婿身陷险境时,毫不犹豫地帮他挡下了凶险。
付出的代价,却是她代替他负伤。
短剑刺中了乔安腹部。
那名侍女阴毒一笑,分外残酷地将短剑猛力拔出。
鲜血自伤口飞溅而出。
萧旬利用这间隙出手,长剑挥出,正中侍女心脉。
虞绍衡看到这情形,怒火中烧,手中一招一式变得狠辣迅捷之至,迅速将围攻自己的人一一斩杀之后,他到了钟离炏面前,滴着血的剑尖毫不犹豫地刺入钟离炏肩头。
叶昔昭先是抬手挡住了视线,本能驱使下,她不愿意接受更不愿意看到乔安经历这样的磨难。随即,手放下来,疾步赶到了乔安身边。
「乔安……」
「乔安!」
先出声的是萧旬,他语声十分沙哑。
随即出声的是一道女声,语调焦虑至极。
叶昔昭全无心思去顾及别的,到了乔安身边时已是泪眼模糊,无助地去摀住乔安的伤口,试图阻止她汩汩涌出的鲜血。之后才想到乔宸,失声道:「乔宸!快来!」
乔宸也已满脸是泪,蹲下来,扯下一块衣襟,用力堵住伤口止血。
「乔安。」萧旬要抱起乔安,对乔宸道,「去禅房为她疗伤!」
乔宸点头。
乔安却是摇了摇头,甚至要推开萧旬,「不急。萧旬,听我说几句话。」
跟在叶昔昭身边的人道:「属下去命人准备疗伤所需之物。」
萧旬闻言,这才不再移动乔安,席地坐在地上抱着她,先听她说话。
乔安唇色一点一点失色变得苍白,神色却似是浑然不觉疼痛。她垂了眼睑,手势吃力地取出一个荷包,之后递给叶昔昭,「帮我打开。」
叶昔昭点头,将荷包打开来,手一直微微颤抖着,之后,她看到了里面有着十多颗黑色水晶珠,猜测着这才是乔安要的,连忙取出几颗,送到乔安手里。
乔安将黑水晶珠递给萧旬手中,「萧旬,到此时了,也该物归原主了。」
萧旬敛目看着手中物,神色由不解到了诧异,「你……」
乔安抿出一抹平宁的笑,「与你说过多少次,是我一心要嫁你,你总是不信。」
「你就是几年前……」
「不说这些了。」乔安语声已慢慢变得虚弱,「只是觉得,眼下生死难测,便是要死,也不该在死后还要被你误解嫌弃。」
萧旬俯首,下巴摩挲着乔安的额头,语声中尽是歉疚,「我……我对不起你。」
「也别说这些,听我说……」乔安笑意苍凉,「我若不死,痊癒后,请你允我与姐姐返乡……我若身死,请你送我一纸休书,让姐姐带着我的灵柩返乡。」
萧旬无措地道:「乔安,你也别急着说这些,让我弥补你。」
「弥补?」乔安语带讽刺,「为着我一厢情愿,为着我替你挡下一剑,为此弥补……我还真……不稀罕。」
目光错转,乔安看到了已被虞绍衡刺伤倒地不起的钟离炏,语声中讽刺意味更浓,「你为了与钟离炏的私怨才娶了我……他对我起初或许有一点真心,后来,却是为了与你的恩怨……利用任何机会接近我,让你对我愈发鄙弃、怀疑……可你,竟坚信我是利用你才嫁了你……」再看向萧旬的时候,她眼中写满了绝望,「你告诉我,我在你们心里,算是个什么东西?……嗯?报复对方的工具,为你生儿育女的工具,是么?」
叶昔昭与乔宸俱是别转脸,一再抆拭脸上的泪,泪水却似断了线的珍珠,一再掉落,无从休止。
「只是可怜我双亲……那样一身傲骨的人,为着我一己心愿,虽是不愿,还是让我远嫁至京城……他们若知道,我成婚后一直被你弃若敝屣,丢尽了乔家人的脸……」乔安说不下去了,眼中闪烁出泪光。
重重喘息之后,乔安又抿出一抹笑,「我扪心自问,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若还是那个我钦佩的男人,就成全我。我请你也成全我一次。」
「你想如愿,就先活下来!」萧旬语声沉重,「我只要你活着,你活着我才会让你如愿。否则,你死了也是我萧旬的人。」
语毕,他站起身来,抱着乔安,疾步走向禅房。
虞绍衡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之后漠声下令:「将他脚筋挑断!」
暗卫应声称是,走近钟离炏。
脚筋挑断……钟离炏整个人是真的废了。
钟离珊之前只料定了钟离炏如愿后的情形,却完全没想过他事败后会落得这般境地,闻声疾步到了虞绍衡面前,稍一冲疑之后,跪到了他面前,「侯爷!不可如此!若是这般,你与王府之间的仇恨就无从化解了啊……」
虞绍衡漠然一笑,「本就不需化解。」
钟离珊又急切地道:「我知道,我父兄如今都在闭门思过,不该出门寻衅滋事,是我兄长糊涂,可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看到暗卫已经听从虞绍衡命令行事,更听到了钟离炏负痛之下的两声闷哼。
虞绍衡已经踱步至别处,正敛目看着钟离炏死伤的侍卫,又吩咐道:「查清这些人从何而来,尽快!」
「是!」
靖王府的侍卫,身手不可能与暗卫不相上下,这一批人,怕是钟离炏与人借来帮他对付萧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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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险争斗之后,局面是两败俱伤。
钟离炏再不能如常行走,乔安生死未卜。
大殿前的院落风波逝去之后,寺中人才现身——这些人也是平白被殃及了,被钟离炏命专人看押了起来,监於看押之人有王府侍卫令牌在手,出家人又不太了解朝堂动向,不知道靖王正在府中闭门思过,更不知王府中人已不便也不该再对何人颐指气使,也只有听命行事。说到底,便是心知肚明,也只能是装作不知道——靖王是皇亲国戚,想再现朝堂是何等容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