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昔昭带着匪夷所思的心绪看向他,「得偿夙愿,续写前缘?——你要我在娘家、夫家没落之后,由你收留?」她说出这一点的时候,不由发笑,「害我失去一切之后,你要做我的恩人收留我,让我成为你的妾室?你可真是目光长远,有抱负。」
唐鸿笑自嘲地笑了,「成王败寇,你的耻笑是在情理之中。便是我,到此时也在怀疑之前是不是率性而为异想天开了。」
「其实,」叶昔昭冲疑片刻后,还是诉诸心绪,「你这番打算,也不是不能如愿,只是时日短暂,注定无法笑到最后。可知原因?你连你的授业恩师都能背叛,枉付他这些年对你付出的心血,如此背信弃义的行径,若能换得仕途得志,便是真正没了天理。」
「又能如何?」唐鸿笑对她的话无动於衷,淡声叹息,「就算是明知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我也只能义无反顾。如今已知后果如何,我亦认命——你是我此生的命,无从反悔。」之后,他凝住她双眸,漾出她熟悉的清醇和煦的笑,「我劫数已定,此生怕是再难相逢。昔昭,什么都不说了,与我静立片刻即可,如此,就不枉相识一场。」
叶昔昭望向连绵成优美画卷的莲花丛。
霞光已黯淡,最后一份迤逦光影投注在水面,随着水波轻轻荡漾,交织成一份无言的感伤。
她不愿想起少年时与唐鸿笑有关的任何一幕,而在此时,很多画面悄然浮现於心头。
那个淡雅如菊、温润如玉的翩翩美少年,眼中含着情意,唇畔勾出笑的纹路,一次次走向懵懂单纯的她、对他满怀欣赏的她……
原本也算是一桩良缘,缘分却终究是太单薄,他终究是太偏执,一次变故之后,就让他一步一步走向错误的深渊,妄想再度扭转她人生而得偿夙愿,且至今不悔。
若这也算是情深意重……谁人可承受得起?
要转身离开之际,唐鸿笑已先一步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府。而我,明知大难临头,还是要将这一折戏唱完。来日帮我转告相爷,我输得心服口服。」
语毕,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她视野。周身透着的那份寂寥,就像是一步步满怀不舍却又必须走出她生命一般。
叶昔寒走上前来,看着叶昔昭,挂上安抚的笑,「与你说什么了?没事吧?」
「没事。」叶昔昭摇了摇头,不想谈及这话题,转而问道,「我大嫂那边,你告诉她实情了么?」
「还没有。」叶昔寒闷闷地道,「事情还没个定论,急着与她说了也无用。总想回娘家,我也只能豁出这张脸去挽留。」
「你有什么可烦的?眼下不过是遭报应了。」叶昔昭觉得许氏好好地惩罚他一阵也好,也就懒得宽慰他。
叶昔寒无奈地瞪了叶昔昭一眼,「我明白,这是自作自受,不需你雪上加霜。」
「我这分明是幸灾乐祸。」叶昔昭笑了起来。
叶昔寒又问起虞绍衡,「那位侯爷又身子不适了?他如今怎么成了病猫?动不动就卧病在床。」
叶昔昭不满地瞪了回去,给出的答覆却是侯府对外统一的口径:「太夫人、大小姐去上香回府后染了病,疑似京城附近一处的时疫。先前不知就里,母女两个与侯爷同席用饭倾谈多时,使得侯爷也被殃及,出不得门。今日两名太医去过侯府了,已开了方子。」末一句的由来,是出於萧旬已经安排了相熟的太医去侯府走了个过场。
「是么?」叶昔寒不疑有他,叮嘱道,「那你可要谨慎些,你本来就是个病秧子,别也被殃及才好。」
「我晓得。」叶昔昭又问起唐鸿笑以及办案之人的来意,「他们在搜寻什么?」
「搜寻爹早些年的一本诗集、一些信函,还有我曾以爹的名义收授的贿赂。」
「……」叶昔昭挑眉。
叶昔寒笑了起来,低声道:「假的!唐鸿笑弹劾相府的罪证,细说起来也只有这两样能让皇上重视,其他的,不过是捕风捉影。」
「爹呢?」
「被人带去问话了。」叶昔寒说着就烦躁起来,「即便是料定结局,爹这次还是少不得生些闲气!都怪那个畜生!」
「已到这时候了,就别说这些了,日后引以为戒才是。」叶昔昭看看天色,「我得回侯府了。」
叶昔寒沉吟片刻,「天色太晚了,眼下我也不能找人手护送你——还是传话回侯府,让那边派人来接你。那个畜生万一丧心病狂地半路打你主意可怎么好?」
叶昔昭想想,也的确是谨慎些为好,点一点头,转而吩咐芷兰,随即去与孟氏道辞。
芷兰很快就回来了,笑道:「侯府已派了人来,接夫人回府。」
叶昔寒与孟氏听了,相视一笑,目光透着欣慰。
叶昔昭脚步轻快地走出垂花门,已有一辆马车等在外面。她愣了愣,没料到跟随人手过来的还有马车。
长安恭声道:「夫人请上车。」
叶昔昭点头,踩着脚凳进到车厢。
车厢内光线昏暗,在她适应过来之前,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心头一惊,刚要低呼出声,那人掩住了她的嘴,双唇落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熟悉的温暖气息让她反应过来,虞绍衡竟亲自来接她了,眼中不由有了笑意,身形也放松下来。
马车离开相府之后,虞绍衡双臂的力道才减轻,在她耳边低语:「是不是被吓到了?」
叶昔昭掐了他手臂一下,「总玩这种把戏,真是……」
「独自跑出来这么久,我怎么能放心。」虞绍衡笑道,「因着告病之故,便不好拜见岳母,来日再登门致歉。」
叶昔昭挣开他怀抱,在他身侧落座,又推了推他,「离我远一些,热。」
「你就这么回报我?」虞绍衡认真地抱怨着。
叶昔昭抿嘴笑了,「谁让你似个火炉似的?」
虞绍衡抖开手里的折扇,为她轻摇送风,「这样好些没有?」
「嗯。」叶昔昭漾出清甜的笑,又问道,「睡了整日,你心情好些没有?」
虞绍衡轻轻摇头,正色道:「原本是好了很多,只是方才被夫人嫌弃,心绪便又跌回了谷底。」
叶昔昭忍了又忍,才不至於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