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一会,身后传来纷遝脚步声,刚才那个衙役走回来,满面愁容样子,将银子递还给薛延,摇头道,「兄弟,不是哥哥不帮你,这事实在是难办。那人是邱知府家的大千金吩咐给抓来的,咱们小喽罗,没那个本事放啊。」
薛延知道,对於这种事情,与这些衙役哭来喊去都没用,甯安府衙的腐败人眼便就能看出来,里头衙役也少有好心肠,与其说是百姓的守护者,不如说他们是权贵的爪牙。这样情况下,唯有银子才是敲门砖。
他从腰间解下个钱袋来,直接扔到那人怀里,笑着道,「官爷数数,可还满意?」
自然是满意的,那钱袋里有七十余两,一个普通衙役,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五钱而已。
果不其然,那人掂了掂,转眼就成了眉开眼笑,「虽然说是难办了些,但怎么也不能让小兄弟在牢里白白受苦啊,大小姐脾气不好,咱们哥几个都知道的,有时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你说是不是?」
薛延淡淡道,「谢谢了。」
收的钱足了,速度便就快了许多。没多会儿,祥子就被从另一个门口带出来,有人推了他肩膀一下,喝道,「走罢。但记住了,回家以后可别乱说话,记着官爷的好,别的都烂在肚子里,懂?」
这话也不知是对着祥子说,还是对着薛延说。
院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脚步声。
快要走出大门的时候,薛延忽听见身后几个衙役碎嘴地说闲话。
一个道,「那人我见过,长乐街那个织衣巷的掌柜的,说是有钱得很,虽算不得日进斗金,但一日也能赚出你我几人加一起一年的俸禄了。」他咂咂嘴,「一日与一年啊!都是人,怎么差距那样大。」
另一个道,「那又有什么用,就算他腰缠万贯又怎么样,咱们押了他的伙计,还不是得乖乖地将钱都给送来,称咱们一声官爷。要是见着了咱们邱知府,再有钱的商人,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句大人,这才是差距。」
说罢,便就是此起彼伏的笑声。
薛延脚步微顿,但下一瞬便就继续往前,只装作听不见。
衙门旁边便就是条小巷子,两人脚步匆匆拐了个弯,总算远离了那鬼地方。寒风阵阵,将墙上的雪花都吹下来,飘飘洒洒落了人一肩头。
薛延侧了侧头,低声问,「你和你哥在哪里住?」
祥子牙齿颤颤,答道,「近的很,就店后面的那个小胡同。」
薛延拧眉道,「回去后别多留,收拾收拾行李连夜回家去,先避开这一阵的风头再说。不是我店里不留你,你那会惹的是什么人,你也是知道的了,别为了几个工钱冒险,但若以后还想来,我也欢迎你兄弟两个。」
「我知道的,没想到您还愿意为了我而费心,折损了那样多银子,祥子感激您。」祥子吸了吸鼻子,低低道,「您是个大善人,以后定会好人有好报的,我娘亲信佛,回去后,我让她日日给您家里祈福。。」
薛延并没将这话往心里去,他拍了拍祥子的肩,低笑了声,「那便就谢谢你们了。」
说完,他摆摆手,转身往回走。
回去一路上,薛延在心里想着,他今日为什么要揽下这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祥子是他的新伙计,干了不满两个月,再加上这事从始至终都与他没什么关系,就算到时候邱知府怪罪,也赖不到他的头上。若是只从利益层面上考虑,薛延完全可做个甩手掌柜,冷脸不理便是。
但他却是做不到了,许是出於责任,或者也是良心。
再想起那会祥子说的话,薛延暗自笑了下,走得更快了几步。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薛延头发上一层白霜,他抹了把,手心都是冷的。屋里安静,但透过厚厚窗纸,隐约能见着微黄的光,薛延推门进去,一眼就瞧见半靠在炕柜上的阿梨。
她被子盖了一半,怀里是来宝的小虎头枕,长发遮住半边脸颊,只露出漂亮的尖下巴来。
薛延瞧着想笑,他把外衣脱下,又到炉边烤了烤火,让身上再变得暖洋洋了,才过去抱阿梨。
阿梨半梦半醒,觉出他胸前暖意,打着哈欠往薛延怀里钻,薛延一手揽住,另一只将被子扯上来盖住她锁骨,轻笑着道,「怎么像只猫儿似的。」
阿梨眨眨眼转醒过来,瞧见薛延回来,有些欣喜,「祥子被放出来了?」
薛延点头道,「已和他哥哥一起回家了,你睡你的,不要操心这些事情。」
阿梨弯唇,往旁边挪了挪,拍拍被子道,「你也快来,暖的,你不在我身边,我都睡不着了。」
她仍旧睡眼惺忪,脸颊上有道红红的压痕,声音轻轻软软,薛延应了声,脱了鞋子也躺进去,翻了个身将阿梨搂紧怀里,拍拍背哄道,「快睡。」
阿梨攥着他的腕子,心里大石落了定,轻松不少。再加上熬了几乎一宿的夜,早已困得不行,很快就入了梦。
但薛延睁眼看着外头灰色天空,虽然身体疲累至极,仍旧翻来覆去睡不着。
若说今日一事给了他什么教训,无非十四个字——
士农工商商为末,富贾之民不如官。
如今这样世道,只有钱,是远远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