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十九
祥子终究还是被几个官兵带走, 邱云妡也没多留, 挽着仆妇的手聘聘婷婷地走了,留下一地的狼借。
原本一同在外边的那个伙计又气又怕, 寒冬腊月,在外冻了许久,脸色已经有些发青。薛延看他一眼,低声道, 「你先回家罢, 祥子那边的事,我再想办法。」
闻言,伙计鼻子一酸,竟是哭了。
他往前一步拉住薛延的手,哽咽道, 「掌柜的, 祥子是我叔家的表弟,我们都是外乡人, 家里条件都不好, 一大家子就靠着我们两个养的。掌柜的, 今个这事真的错不在他, 您帮帮忙, 千万别让祥子出事, 要不然我们都没法活的。」
他越往后说, 哭得便就更厉害, 几尺男儿, 最后竟要给薛延跪下,「掌柜的,真的求求您了……」
阮言初手疾眼快,忙扶住他的胳膊,温声安抚着,「你别急,先回家吧,在这里守着也没什么用。」
祥子的哥哥抹了把脸,不肯动,仍旧执拗地看着薛延。
门口的灯笼仍旧高高挂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地上的红影也摇摇晃晃,以前看着觉得喜庆,现在却只觉心烦意乱,心中思绪就像是灯笼下悬着的流苏穗子,一团乱麻。薛延的唇紧紧绷着,负在背后的手骨节都有些泛白,过良久,他颔首道,「你放心,毕竟是我的伙计,无论怎样,我都要救他出来的。」
祥子哥哥松了口气,脚一软,差点跌下去。
原本也都是务农人,进城次数都屈指可数,偶尔见着个穿官服的都要心惊胆战躲开,刚才眼看着弟弟被几人反剪着双手带走,他早就六神无主。现听着薛延肯定言语,他红着眼眶连连道谢,被阮言初轻言慢语劝了许久,才抆着眼泪离开。
薛延仍旧站在门口,眼睛盯着地面位置,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阮言初轻声问,「姐夫,咱们怎么办?」
薛延缓缓呼出口气,「你先带着你姐姐回家,我去衙门走一趟。」
阿梨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身后,那会门口乱哄哄,她没露面,但隐隐约约也听了个大概,不免有些担忧,拽着薛延的袖子道,「若不然,咱们明日再去吧?现在这么晚,衙门里应该也没几个人的,且你就一个人,我害怕。」
薛延回身,拧着眉整了整她的衣领,「什么时候出来的?」
阿梨说,「就刚刚。」
薛延面色松快不少,揉揉她头发道,「就要趁着现在衙门里没有什么管事的去才好,那些虾兵蟹将,塞几个银子就能糊弄过去,若是真的等明日邱知府来了,便就难办了。」
阿梨信薛延的话,她也知晓这不是小事,耽误不得,但到底还是惦记他,踌躇一会,咬唇问,「要不让阿言陪你一起好不好?」
薛延摇头,「待会让阿言送你回家。」
眼看着阿梨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薛延抬手捏捏她脸颊,柔声问,「梨崽听话,嗯?这点小事我办得好的,明早回去陪你一起吃早饭。」
阿梨终是点头,踮脚抱了抱薛延肩膀,而后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远。
衙门离店里并不远,薛延抄近路走,两刻钟便就到了。他没让阮言初跟着,一是真的用不到,二就是不放心家里安全。甯安到底不比陇县,地方大了便就鱼龙混杂,夜里若是没个男人在家,薛延怕有意外发生。
黑色大门紧闭,两侧石狮子口含铜球,眼睛瞪若铜铃,薛延站定一会,抬手敲了敲门。
没多会,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个黑脑袋探出来,不耐烦问,「做什么的?」
薛延说,「刚才时候,是不是有官差押了个年轻人进来?」
那人更不耐烦,冷冰冰留下句「没有」,便就想缩回去。
薛延拦住,话不多说,捏了锭碎银过去,在他手心上滑了圈,而后轻轻放下。
那人抬头,两人视线相对,不过一瞬便就换了副表情,笑盈盈开门将薛延放进去,解释道,「是带了个人回来,叫陈祥,说是寻衅滋事。这不,前脚刚关进牢里,你后脚就来了。」他打量薛延两眼,问,「怎么,是你亲人?」
薛延不想与他说多余的话,便没对这个问题做回应,只偏头问道,「这样小事,可需劳烦知府大人?」
衙役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我们大人忙着呢,哪有空理这些鸡毛蒜皮,都是交给典史来办。」
薛延问,「典史大人可曾知晓了?」
衙役说,「怎么可能,典史睡着呢,这事明早才办。」他笑了笑,问,「你是来探监的?」
薛延抿唇不语,只往他手心里又塞了锭碎银,轻声道,「官爷,祥子那也不是什么大罪,况且也没伤着什么人,用不着麻烦典史了,你说是不是?」
衙役的脸色立时就变了,他盯了薛延一会,又摸摸手心里的银疙瘩,笑了下,「逢年过节的,喝了两杯,闯些祸事也在所难免。这样,你先在外头等一会,我和兄弟们商量下,去去就回。」
薛延颔首,而后背过身去,装作打量四周的样子。
衙门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方,许是心中压抑,就算点了灯也觉不出亮来,阴森可怖。
薛延眼睛盯着虚空中某一点,好似专注,心中想的却是邱云妡。
他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这一点薛延从不避讳,曾经施与他恩惠的人,薛延记得清清楚楚,那些欺辱过他的人,薛延同样没有忘。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与邱家的这个梁子,这算是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