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很快便过了正月十五,这些日子上官千斩陪着李书白,逛遍了京城所有好玩的地方,吃了无数的小吃名菜。庙会,花灯,耍龙,各种玩法让李书白兴奋不已,而他身旁的家伙看他喜欢这些东西,最后干脆请了京城中有名的杂耍班子,轮流到魔宫中演了好几天。
因为太幸福了,李书白常常有一种如在云端的感觉,不经意的时候,他就会在想这是不是做梦?自己还是那个下奴,当一觉醒来后,温柔的上官千斩不见了,取代的还是那个恨自己入骨的千千,也时常会想,如果真是做做梦,就永远不要让梦有醒来的一天吧,他宁愿就在这样美好的梦中死去。
人就是这样,越是幸福的时候,就越担心失去这种幸福,从而会生出许多莫名的担心。就如同越是爱的深切的两人间,就越容不下任何一点嫌隙,李书白与上官千斩此时就如同蜜里调油,怎不令已经过了五年非人生活的李书白担心。
看似杞人忧天,却不知,大祸的种子就是在这种杞人忧天的担忧中埋下的。
正月十八的早上,李书白正在卧房内看书,他因为这些天游玩的十分起劲儿,以至於又受了点风寒,被上官千斩下了禁足令,不得不窝在房间内看书。得宫主偶尔记起探望,便已足矣。」
她说到这里,却又幽幽一叹道:「却原来,妾身错了,宫主如今有了至爱之人,只怕再也不认得妾身了,以此想来,岂不是宫主误了妾身,若妾身也真心对待宫主,说不定宫主先爱上的人,便是妾身了,所以,妾身心里不平,既然得不到宫主,求宫主履行当年之约总可以了吧?人,妾身是不求了,求也没用,但赌注,妾身却是一定要的,何况对於宫主来说,这赌注也不是付不起的。」
上官千斩淡淡道:「我不懂你说什么,我哪有什么倾心相爱之人,想必你是听了些谣言,对於书白,我不过是报恩而已,他收养了我两年,这两年的恩情,是一定要还的。」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加石破天惊了,一瞬间,李书白觉得整个世界就此轰然坍塌,他听见凤来香又笑问了一句:「只是报恩而已?这样的柔情似水,只是为了报恩吗?那报恩之后呢?还是像之前那样,接着报仇不成?宫主总不该瞒我,这两年我有多听话,难道你还不知?」
报恩之后再报仇。更大的一盆冷水浇到李书白头上,他站立不住,险些摔倒在地上,幸得柔水扶住了,李书白茫然的看着她的脸,只觉那双眼睛中充满了怜悯与不屑混杂的表情。
是啊,她是有资格怜悯自己鄙视自己的啊,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报恩而已,什么倾心相爱,什么一生一世,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他就说……他就说上官千斩怎会如此轻易的原谅自己。
不该沉溺的,自己这样厄运连连霉星罩顶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到幸福,如今大梦初醒,原来一切,终如自己猜想的一样,要回到最终的原点。
喉头血气翻涌,李书白却不住的吞咽,非要将那口血强行咽下不可,如此一来,胸腹间立刻痛的翻江倒海,他的身体本就很虚弱,虽然这些日子调养的好,但底子在那里,不是一朝一夕能纠正过来的,因此这一痛,只觉额上冷汗涔涔而落,加上受的打击太大,竟然两眼一黑,忍不住晕了过去。
待醒来时,已是在自己的卧室中,柔水坐在旁边,歉疚道:「是我的不是了,原以为和公子过去给上官宫主一个惊喜,却未料竟让你听了那番话,当时公子晕了过去,我自作主张将您悄悄扶了回来,我想着在那种情况下,让上官宫主看见公子,也未必是好事,他是个冷酷性子,若不知这事儿,或许公子还有几天温存日子……」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李书白却很明白她的意思。
柔水见他精神不济,便知趣的起身告辞。李书白强打精神叫了风凉送她出去,这里便倚在床上怔怔的出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柔情蜜意尽是水中之花镜中之月,而自己却还傻傻的去相信什么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不觉心痛的就似万蚁啃噬万箭穿心一般。
风凉送了柔水回来,看见李书白的神情恍惚,不由疑惑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刚刚我听说你和那女人出去了一趟,该不会她对你说什么了吧?公子别听她的,这些风月场中的女人,是最有心计的,宫主如今有了你,不去她们那里,她们心里哪能平衡,必定跑过来调唆了,我刚刚去了厨房,我若不去,万万不能让公子和她去,着了她的道儿,不行,这事儿我得去告诉宫主,不然……」
「别胡说了,人家不过是邀我一起去赏梅花而已,哪里说什么了,你在那里杞人忧天干什么?」李书白强挤出一丝笑容制止了风凉,不是不知道欢场女子的心机厉害,然而自己和柔水去梅亭,上官千斩与凤来香如何知道?
凤来香与柔水万万不可能有什么信号,否则依上官的精明,早就察觉出来,他既然要先报恩再报仇,又怎会借别人之口说出来。只怕他对自己恨意太深,必然要借这一次机会打的自己万劫不复才肯甘休,如此他就更不可能借这个机会来暗示自己了。
他心中只觉万念俱灰,想着什么都不重要了,连一直以来放在心尖上的幸福都是假的,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心越发痛,渐渐的嗓子发痒,他猛咳了几声,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暗道若就能这样死了,倒也不错,最好是在上官千斩对自己撕破脸前就死掉,这样就还可以抱着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逝去,即便是自欺,能够自欺到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他这样想着,就觉得心中高兴起来,暗道是了,我本就该是个不幸的人,能有这样一段虚无的幸福,就是上天眷顾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还有什么好恨的,上官不爱我,他只是报恩,但我可以在这段报恩的期间内继续爱他啊,我可以把他的报恩继续当成爱情啊,到时两腿一蹬死了,他即便恨得鞭屍,我也是不知道了,多好啊。
想到这里,便露出笑容对风凉道:「你不是去给我煎药了吗?还不赶紧端过来给我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他这一说,风凉才想起来,忙出去端了药进来,又听李书白道:「是了,风凉你去给我拿个蜜橘来,我记得昨天才进上来的,我喝完药,嘴里没有味道。
风凉答应一声,转身走了,李书白立刻打开窗子,悄悄将药倒在一株桃树下,然后关上窗子,把碗边的药舔在唇上,风凉回来了,一点儿也怀疑,他将蜜橘吃了,仍旧躺在床上睡觉。
原来李书白屡遭打击,忽然一朝翻身,上官千斩宠他如在云端,正以为可以一生厮守之时,又蓦然听闻那番话,加上柔水在旁边说的,因此认定对方现在对自己无限温存,不过是为了将来报仇时更淋漓痛快,这一钻进牛角尖内,哪还去想别的可能性。
这一次次的大起大落,即便他的神经再坚韧,也承受不了,因此在精神上竟有些异常起来,日日只盼着自己能死在上官千斩报仇之前,那他便可以自欺到死了,每日里还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对方的温情,照旧兴高采烈,便连上官千斩和风凉,也都被他骗过去了。
之前给风凉看病的那个神医因要去采几株难得的药材,便离开魔宫,接手的一个大夫虽然也好,但李书白却早闻说此人十分贪财,因此他以上官千斩给自己的奇珍异宝相贿赂,让那大夫不把自己病情日渐严重的事向上官报告。
那大夫本不敢为了些银钱做这等事,待李书白把缘由说给他听,他才知道宫主对这人只是想报复而已,如此一来,他的死活便不那么重要了。
於是便安心收下银钱,按照李书白的要求只给他用猛药压下那喘症,到得大限之日,只说一句病情忽然变化,如山崩塌,然后死无对证,谁还能知道他在这其中所做的事。
所谓世事无常,上官千斩精明强悍一世,却万没料到躺在身畔的爱人竟存了死意,而手下大夫更是配合着演得天衣无缝,他还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长久一世呢,竟半分没察觉到李书白的心思。
上官千斩有一个秘密,是只有身边的心腹如小卫和风凉小三才知道的。他或许是因为从前被李书白赶出府的阴影,又或许是他太发奋练功,总之,他的尊魔弄月心法是魔宫中除总宫主外最强的,但要命的是,每一年,他都会不定时的出现一段时间的疯癫,这疯癫从何而起不知道,为何而终也不知道,总之,每次都是两天时间。
在这两天里,他与魔王无异,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是连他都不能够控制的,因此每当疯癫前兆出现时,他都会立刻逃进深山的一个石洞中,并将石洞封闭起来,等到疯癫完毕再出来,只有风凉小卫和小三知道,那个时候的上官千斩,已经没有人样了,每一次经历过疯癫后,都要经过一个多月的修整,千斩官主才能重新见人。
这病去年就一直没发作过,原本以为秋天以后定然会发病,然而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再发,因此上官千斩和小卫等人都认定是自己有了李书白后,潜在的戾气大减,运气好的话,可能以后都不会发病了,他十分高兴,暗道好人好报,我放弃了对书白的报复,得到了他的心,也治癒了自己这无妄之灾,从此后,这人生中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他却不知李书白的病已渐渐入了骨髓,只是被那贪财大夫猛如虎狼的药压制着,暂不发作而已,而一旦发作,便必然是石破天惊,神仙难救。他只觉得这些日子里,爱人格外的粘着自己,无论到哪里都要跟着,举止温柔眼波似水,再这样下去,自己大概就要醉在温柔乡中了。
这一日晚上,明月如镜,繁星点点,照耀的大地一片银白,上官千斩熄了灯,顿时泻入满室月华,他和李书白在这样旖旎的环境中,都有些情动,於是尽情欢爱一场,情事完后,上官千斩打来热水,替李书白和自己抆净身子,一直到将近三更,方相拥着入睡。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觉耳边传来一阵细细的喘息,上官千斩睁开眼睛,就见李书白坐起身来,似是要下地的样子,他忙问道:「怎么了?要如厕吗?夜壶就在床边,你别动,我拿上来给你。」
李书白不敢说话,他没料到哮喘竟会在半夜发作,本是要下地找药的,然而上官千斩一醒来,他便不好说理由了。只好将错就错,眼看着爱人将夜壶提了上来,他正要费力的解衣,便觉喉头似是忽然被人掐住扯紧了一般,呼吸越发困难起来。
上官千斩只看到李书白的身子向后一仰,一只手抓着喉咙,喘息声蓦然粗重起来。他皱紧眉头,连忙放下夜壶,将爱人的身子向怀里一圈,先以一只手掌贴在他背上,渡进去一股真气,接着便对外面的风凉大叫道:「请大夫,快请大夫过来,快……」
风凉在外面睡得正香,猛然被宫主「嗷」一嗓子喊起来,不由吓得一个激灵,他本能的意识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因此连屋里的情况也来不及探望,便飞跑到了屋外,奔着大夫们所居的「药香院」而来。
转了个弯儿,眼看前面就是药香院了,却猛然看见前面有个人影,风凉心想好啊,偷东西偷到我们魔宫来了,不过他因为武艺低微,小卫又不在旁边,因此也不敢扑过去和小偷扭打,只狐假虎威的喝了一声:「谁?敢来千斩魔宫偷东西,为挣钱不要命了是吧?」
那人猛然转过身来,惊讶道:「咦?是风凉?你这大半夜的跑过来干什么?」声音熟悉,风凉借着月光一看,原来竟是之前给李书白治病的神医秦关。
风凉也是一怔,傻傻道:「秦大夫,你怎么回来了?」
「唉,别提了,本来我是要三个月之后才回来的,只因为那株凤凰草要等三个月后才成熟,我要在那里等,谁知我前几天过去一看,那凤凰草竞不知道被谁摘走了,想来是那花儿刚刚开放,就有人喜它艳丽而连草都给拔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缺了德的高手,呜呜呜,我的凤凰果啊,就这样白白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