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 / 2)

徐缭慢慢摘下面罩,他仰头看着这一切,海洋馆设施做得很好,甬道都像是深海的一部分,除了隔着玻璃,几乎令人以为自己也置身于水中,光影恍惚如同梦幻。他大致看过几场水下舞蹈,也了解过潜水,自身拍过水戏,可站在此地,看着这些生灵,却必不可免地想到远在世界某个角落的应肃。

一头白鲸摇摇晃晃游来,疑惑地贴着壁面打量徐缭。

徐缭看着它,微微笑起来,想像温暖的水流穿梭过自己五指,阳光穿透水面,他无限下沉,连同重力一道失去,於水面之中睁开双眼,如同回归生命的本质。

走到水母馆的时候,徐缭累了,於是找了张长椅坐下来,各色的浮游生物从他身旁游过,像是水中无数光芒。

潜水非常危险,少不经事的时候,徐缭年少轻狂,也曾经想试着去玩玩那个东西,回忆并不算美好,诚然进入水中那一刻是惊艳而震撼的,可是上去时流得鼻血也足够惨烈,他头晕目眩,坐船坐得差点吐到海里污染环境,异域的吃食不符合他娇弱挑剔的肠胃。

从此潜水活动彻底被他从脑海里抹去,而蹦极这事就更不靠谱了,他刚萌生念头,经纪人就把蹦极死亡的各色新闻摆在他面前,吓得徐缭不敢迈开半步。

他想:应肃怎么会喜欢潜水呢,不是有洁癖吗?

日子过了两天,冰箱早就空了,徐缭在外头疯玩了一段时间,吃喝都在酒店跟饭馆里,跟几个还在燕城的朋友碰了碰面,大鱼大肉到上火,终於觉得这样不行,於是到超市逛了一圈,提着一袋子的蔬菜跟肉准备回家,路上突发奇想,心血来潮地给应肃打了个电话,对方好久都没接,等徐缭骑车回家后,手机才响起来。

应肃在那头喘气:“怎么了?”

“没怎么。”徐缭听他喘气,觉得略有些口干舌燥,为了防止自己也喘起来,就道,“哎,你吃晚饭了吗?”

应肃大概是觉得他脑子有病,然而沉默片刻,还是淡淡回应道:“我在游泳,这会儿还没到饭点。”

“哦——”徐缭管自己戳了戳米粒,半晌叹气道,“其实吧,是这个样子的,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应肃大概是从泳池里出来了,徐缭听见有人跟他打招呼,小语种,压根听不懂在说些什么,连语系都分不出来,心下一个咯噔,暗道应肃该不会真飞到世界另一头去了吧。

“你说。”应肃跟别人打完招呼,又回来应付他,“是很重要的事吗?”

徐缭的筷子都使不好了,夹一块掉一半,干脆翻出个勺子来挖饭,省得糟心,漫不经心道:“是挺重要的,大概跟我下半辈子有关吧。”这饭实在是吃不下去了,他推开碗碟,从口袋里单手摸出烟来揣到嘴边,又摸出打火机,噌一声燃起火焰,抽了两口叹气道,“我的理想吧,胸大腰细屁股翘,能不能生都不重要,你大概就占个不能生,老实说,本来没啥大事。”

应肃大概是笑了下。

“咱们俩这几年下来,你心里也清楚,我也明白,拍戏工作兜兜转,你不是我同行,我更不是你儿子。”徐缭又抽了两口,吸了口气道,“我就不废话了,只问你一句,那天在招待所里头,你跑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应肃一本正经,声音平和,愣是叫徐缭听出普度世人的意味:“我担心你。”

“担心到让你眼巴巴穿山越岭,不管洁癖,沾着一身冷汗都肯搂着我?”徐缭不怒反笑,“当初我说那些话,你跟我说我屁都不懂,就是脑子发热,那点儿好,其实你对谁都这样。你放屁!”

应肃感觉自己有些冤枉,皱着眉头暗想:我哪有说你屁都不懂。

“我去拍这戏,目的不干净,动机不单纯,拍得好是我本事,拍得不好是我缺德,侥幸讨了汪导喜欢,没事骚扰骚扰你,这是我不对。”徐缭把烟熄了,慢腾腾道,“可那天你来了,是你不好。”

“应肃,是你招我的。”

应肃不知道怎么回他,拿着手机走出好长一段路,心里头门清,然后就听见那头跟他说:“你不是这种人,应肃,不会为了一通没打成的电话眼巴巴跑来,你要是对谁都这样,满天下都是你小情人了。我跟你处事这么久,你一直不冷不淡,对我跟养猫似的,该推就推,该挡就挡,我嘚瑟过头你就教训我一顿,咱们俩一直守着那条线,可那天不是这样。”

“头一次让你坐我后座的时候我跟你说你完了,我知道我在开玩笑,今天我没开玩笑。”

“是我完了。”

应肃突然停下来了,他身上还在滴水,袍子草草裹着身体,站在灯光下晒得厉害,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不管未来会怎么样,这会儿徐缭是来认真的,所以这才麻烦,当初徐缭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可以理所应当,堂而皇之地拒绝,可如今是一片真心。

从青山里出,从绿水里洗,干干净净的一颗红心,带着鲁莽跟冲劲,丝毫不留退路地递了过来。

徐缭想了又想,他把这爱意洗了又洗,跟浣熊那样,真心没像棉花糖化进水里,倒洗得越发澄澈透亮。

大明星的呼吸声在那头起起伏伏,应肃恍惚间想起自己潜入水中的模样,呼吸声或快或慢,鱼群从他身边游过,随后寂静无声,他彻底放松自己,往下沉去,水泡咕噜噜破灭,海水静谧而无垠,仿佛被世界隔绝。

徐缭不是在开玩笑,这世道何其现实,他并非全不知情,也许正是因为太过明白,因而过往塑他八面玲珑,只为此刻一往无前。

只是应肃不明白。

“从那里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徐缭说,“人生碌碌,世道茫茫,我虚度年华几十载,现在想清楚了,再没这会儿这么清楚。”

应肃也点了根烟,他找了吸烟室坐下,往烟灰缸里点了点那些时烧尽的灰烬,淡淡跟徐缭道:“我这几年一直在潜水,其实我对这活动没什么兴趣,你知道我为什么特意跑大老远,到几乎没几个人的小岛去玩这个吗?”

“当我越往下沉,就会越想上升。”应肃第一次跟他谈起自己,“潜水很有趣,也很致命,每次挑战完自己,都有重新活过来的感觉,觉得不会再有什么难事了。但是你要知道,我们俩如果谈恋爱,这件事比潜水危险一万倍,同性,同事,工作都忙碌,不管是社会还是你的粉丝都会有一定压力。”

“我知道。”徐缭道,“我知道。”

应肃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走的第二天我去了海洋馆,起初就只是想去看看。”徐缭缓慢道,“那里修得很好,搞得我一直在想,如果玻璃突然承受不住重量了,水冲下来,我最想做什么?我从小就有这样的毛病,走在桥上怕它断了,上了高楼怕它塌了,坐飞机怕坠,我把它们挨个想了一遍,要真到最后了,我想干什么?”

“我想跟你在一起。”

应肃抿着唇沉默了很久,他还能如何,只可举手投降。

於是只好道:“我愿意。”

徐缭噗哧一声笑出来,可爱又甜蜜,赶紧吸了两口气,恭喜自己喜提男朋友一枚,这欢喜实在憋不住,到底没有办法,只好欢欣道:“这句话实在太早,我还没来得及挑选戒指。”

应肃吐出一口烟雾,半晌跟他半宣誓似的说道:“算了,假期结束,我要回去了。”

“为什么?”徐缭云里雾里,不太明白,“你已经潜水过了?”

应肃却是一颗玲珑心透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缓缓道:“我心上有个人了,太重,不敢冒险。”

人从来都不该逞能。

应肃一清二楚,他比任何人都惜命,也比任何人都谨慎,因此崔远山才莫名其妙他为何会喜欢潜水,潜水太过危险,水压、暗流、甚至於要将身家性命依附於另一个人,再有经验的老司机都难免沉船,他仍放纵自己,只是因为贪恋。

他不喜欢跟任何人接触,光照过的海水温暖如同怀抱,应肃逐渐沉溺,任由水流无声无息包裹自己,像是拥抱。

如今下潜得太深。

应肃仰头看天,吐出烟雾嫋嫋。

有人来喊他上岸了。

徐缭大概意识到了粉丝被正主发糖是什么感觉了,他手一抖,烟就掉在了地毯上,火星焦灼,燃起一阵臭味,他赤着脚站在地上走了两圈,用椅子脚压碾了那点火星,避免刚脱单就被自个儿烧死。

然后他丧失了理智:“你回来我就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