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肥遗是上古怪蛇, 一头两身, 长了四只翅膀六只脚。如果出现在人间, 便是大旱的征兆,然而密业寒林已经成为这些怪物的栖息地,所以何时何地遇见一两位有特殊技能的凶神, 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
当然大多数妖怪都尽可能的避世,只有这肥遗出了名的好管闲事, 但凡有外人闯进寒林,它都要出来迎接一下。倒未必有恶意, 就是吓唬吓唬访客。如果能顺利吓破人胆,它便得意地再胀大数倍;如果不拿它当回事, 它自觉没趣,逗留一阵就会离开了。
上古的妖怪,长得好看的没几个,令主端详半天,发出一声感慨:「你们不觉得这肥遗很眼熟吗, 简直就是阿茶和瞿如的合体啊!」
原本高度紧张的神经,被他这么一说立刻都松懈了。仔细看看, 居然说得很在理,璃宽虽然是蜥蜴,但肥遗的蛇身并不长,一根分裂成两根罢了。至於翅膀,瞿如急起来别说两对,四五对都幻化得出来。璃宽的四足加上瞿如的三足, 比这肥遗还多了一只脚,要拼硬件,他们这方可以说完胜。
令主的思维有时候天马行空,他抱着胸揣测:「如果小鸟和阿茶成亲,他们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呢……会不会像这怪蛇一样丑?哎呀本大王都不敢想像了。」
无方还没来得及搭话,瞿如就嗔起来:「师娘,不要作这种假设成吗?璃宽是只四脚蛇,我才看不上他。」
璃宽一听不干了,「你在想什么呢?我璃宽茶戏遍蛇山从无败绩,你看看你自己,鸭子屁股大饼脸,白送我我都没地方供你好吗。」
结果他们大声争吵,吵着吵着,最后就打起来了,从地下一直打到天上,把一旁的肥遗都看傻了。
如此不把怪物当回事,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肥遗觉得自己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它压了压脑袋上的蓬发,扶了扶精心簪发的华胜,咄了一声弯下腰,忽闪着两眼道:「懂不懂规矩?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大吵大闹,你们也太嚣张了!」
可惜他响雷般的嗓门根本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打架的打架,劝架的劝架,居然集体把它忽视了。这么大的身形,难道他们看不见吗?肥遗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没道理呀……它又喊了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嗳,你们干什么……」话没说完,滚成了一团的蜥蜴和瞿如鸟向它砸过来,正命中它的右眼。肥遗躲闪不及,尖叫一声,直接被他们砸倒了。
倒地后的肥遗就像被戳破的球,体形瞬间缩水,至多不过一头水牛那么大。它哼哼唧唧爬起来,被撞的眼睛肿起了一个大包,头发更加乱了。忽然它哇地一声哭了,哭声终於惊扰了那四个妖魔鬼怪,他们到现在才想起看它一眼。
最美的那个,美得像极光的女人走过来,「怎么了?眼睛受伤了?不要紧,我可以帮你治。」
它说谢谢,却又没头苍蝇似的开始团团转,边转边哭:「我的华胜……华胜不见了,那是西王母送给我的呀!」
妖怪之间的交情,有时很难理解。书上记载西王母人形豹尾,蓬发戴胜,可能和肥遗很合得来,把自己的发饰送给了它。然后明明是雄性的肥遗硬抄乱了自己的头发,把华胜戴上了,大概这样可以表明自己对友谊的绝对忠诚和扞卫吧!结果刚才那一撞,把信物撞丢了,要是西王母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以后可能再也不愿意见它了。
没办法,大家开始忙着给肥遗找华胜,将暗不暗的天,树下草底都苍茫一片,那么小的物件很难被发现。好在大家夜视的能力都不错,令主折了支木棍在雪地上划拉,忽然喊娘子,「我找见啦。」
肥遗心下一喜,扭着身子过去,打算道个谢拿回来。可是这只黑乎乎的妖怪却把华胜往他娘子发间插去,它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打算来一出谁捡到就算谁的吗?它心里着急,鼻涕直往下流,追了几步呜咽:「那是我的呀!是我的呀!」
令主嫌它聒噪,扭头斥了它一句:「借来试一试,怎么那么小气!」
唉,他的无方,戴什么都那么美。令主心满意足地审视再三,认为这支华胜很精巧,回去要照原样也给她做一件。
肥遗最终拿回了自己的东西,心满意足。为了表达谢意,它对令主说:「你的娘子真好看。」
但凡夸无方的,令主都觉得比自己被夸更受用。他在肥遗的脖子上拍了拍,「多谢多谢,我也觉得她是天上地下第一好看。」
肥遗把华胜戴回去,摇身一变,变成个白面皮的公子。穿一件柳绿的长衣,因为蛇身的缘故走路带扭,看上去像画本上的柳树精或者竹叶青。变成人形,也得讲点规矩,他文质彬彬问:「你们从哪里来?来这密业寒林有何贵干呀?」
像介绍身份这种事,讲究排场的都不会自己开口,令主摆出了个高贵的姿态,璃宽豪情万丈地一比手,「这位是梵行刹土的当家,魇都令主白准。」再一比手,「这位美貌迷人眼的,是我们令主的新婚夫人,你管她叫魇后就行了。这二位的大名如雷贯耳,你听了是不是想说失敬失敬啊?其实多余的话可以不用说,你带我们去聚窟巅就好了。我们想取一截若木,拿它派点用场。」
谁知肥遗一脸茫然,「魇都……没听说过,干什么的?造瓷器的?」
和目光短浅的妖怪没什么好说的,璃宽不耐烦道:「你别管干什么的,反正就是梵行刹土上最大,人力物力最雄厚的一座城。你到底知不知道若木?」
肥遗说:「若木谁不知道,那是我们少室山的神树。每到果子成熟的时候,寒林远近的兽都去那里等着,若木的不愁果吃了能益寿延年的。可惜有些性情暴戾的凶兽不守规矩,为了第一个得到果子爬上树,把若木的枝干都弄伤了。后来帝休奉命看守这树,不到树果成熟那天,不许任何人靠近……你们现在要去?咱们不吹不黑,以我的本事,我觉得可能打不过帝休。」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家伙,一般都应该杀掉。璃宽狠狠看了他一眼,「肥遗兄,刚才你可是很神气的。」
肥遗摆手,不好意思地说:「不敢不敢,我就是闹着玩玩。说真的,你们要去,我可以给你们指路。如果要动手,那就恕我帮不上忙了。」
从它的字里行间可以分辨出,那株若木在寒林诸兽心里的地位。连上树都要被追击,他们想去折下一截来,岂不是对神树更大的伤害?
无方冲疑地看令主,「此去有风险。」
令主说得很轻松,「帝休,不就是只人胄吗。五千年前我和他交过手,后来他退战,隐居寒林了,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他。」
所谓的人胄,就是无头屍身和成精的牲畜结合。牲畜以屍壳为穴,久而久之共成一体,原理很像海边的寄居蟹,脑袋是自己的,身体却装在别人的躯壳里。
他见她忧心忡忡,挨过去温声道:「娘子你别为我担心,小小的人胄我还不放在眼里。等到了聚窟巅上,你和小鸟远远看着,让为夫去收拾它。」
无方犹豫不决,「我还是不放心,那种怪物没有人性,战起来只怕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