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魂是柳绵吹欲碎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於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国醮的宫庙,河蚌是不知道地方的,但玉骨毕竟在世间生活了十多年,不知道路之少她知道问。两人就这么一路问一路走,刨去中途河蚌停下来吃吃喝喝的时间、加上玉骨问明方向河蚌水遁的时间,一共走了六天。
六天之后,玉骨再问路,发现河蚌遁过头了,二人又往回走了三天。
九天之后,目的地。周围人山人海,有披甲带刀的侍卫,有受邀前来参加国醮的高士,也有前来凑热闹的百姓。
河蚌在附近转了转,破天荒没有找吃的。天气炎热,玉骨给她撑了伞,还买了冰水。因为圣驾亲临,宫庙守卫森严,即使前来观礼的人群,也只能远远观望。
河蚌带着玉骨一挤过去,悄无声息就吸引了许多目光,自然也有许多登徒子想上来揩点油。对於流氓这东西,玉骨还是懂得,「主……」考虑主人这个称呼於人前有点奇怪,她果断改口,「小姐,小心别让他们蹭到!」
河蚌还大大咧咧,「为啥?」
正说话间,就有人往她胳膊上使劲蹭了一把,河蚌没被人揩过油,正疑惑不解,突然又一只手伸过来准备摸她!她公然开了水纹护体,旁边玉骨这才来得及解释,「就是男人看见漂亮女人想……」
河蚌一听,索性撤了水纹,一路挤过去。玉骨拉她不住,不多时二人也挤到了前面。两个人俱都香汗淋漓,河蚌喝了一口冰水,一抬头就见容尘子头戴九玉云冠,身着鱼鬛仙衣,腰系飘风宝带,足登步云仙鞋,气势凛然,令人不敢直视。
可河蚌却敢直视!
她欢呼一声,张着双臂就往前扑,「知观!」
那时候正值上表时节,容尘子持圭掐诀准备开坛,突然转头往人群这边望来。庄少衾和叶甜也知道不好,虽然当时人群熙攘,但河蚌一身嫩黄色太过大眼,三人几乎一眼瞧见。
叶甜自然吃惊不小,「这……走时还乖乖待在观里的,如何跑这儿来了?」
河蚌拼命往前面挤,她没有壳的时候十分滑溜,不多时已经挤出人群。人群里一阵骚动,自然就有官兵上前阻拦。但见她生得美貌异常,倒也没动粗,只是吼了句:「退后,不得喧哗!」
河蚌一见到容尘子,顿时就委屈得不得了,「知观!呜呜呜,老头不给吃的,还骂人家……呜呜呜呜……」
天气炎热,她本就挤得一身是汗,这会儿一哭起来着实可怜。容尘子顿时心思全乱,连御椅上的皇帝都察觉到什么,「发生何事?」
他身边庄少衾赶忙答话:「无事。有民女喧哗生事,贫道前往查看。」
他快步走下御阶,不停地示意容尘子开坛。
容尘子望向人群里的河蚌,她还哭闹不休,周围兵士正持刀驱赶。容尘子生怕那利器伤了她,幸好庄少衾已经快步赶到。容尘子敛神开坛,大河蚌见他不过了抱自己,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帝王在侧,庄少衾也不敢和她多说,只低声叮嘱玉骨,「城南有座通源客馆,先带她过去,报我名号,会有人妥善安置你们,余事晚间过来细谈。」
「知观!」河蚌呜咽着喊,坛上容尘子只是参拜五方,头也未回,仿佛同她并不相识。
玉骨扯着河蚌的袖角,低声哄道:「小姐,我们先走吧。天气热,这里人太多。」
河蚌大大的眼睛里盛满水光,庄少衾吩咐左右兵士,「圣坛面前不可无礼,送出去便可。」
兵士躬身行礼,倒也没有推搡,一路将她们带出了人群。容尘子继续法事,只在庄少衾回返的时候望了他一眼,庄少衾略略点了点头,示意放心。
可实际上容尘子一个下午也没能放心,他强撑到傍晚法事结束,结果圣上又要与他讨论道法。他心乱如麻,哪有什么心思论道?
庄少衾自然也看出来了,但这时候他顾虑的又不一样。趁着宽衣的时间,他得以接近容尘子,「师兄,这时候您不能去,我也去不了。只能晚间让师妹去一趟。不论发生什么事,她既然好好地到了这里,您也就不必担心了。如今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这本是光耀清虚观的大好时机,可一旦您出去私会她的事被有心人传到圣上的耳朵里,只怕适得其反。」
容尘子如何不明白此间道理,只是他实在不能心安。庄少衾也只得好言相劝,「她毕竟是得道大妖,师兄您不必忧虑过甚。通源客馆有我的人,自会好生照应她,况且晚间师妹若去了,您就更不必担心了。」
容尘子叹了口气,「必须速去,她性子贪玩,只怕不会乖乖去客馆。」
庄少衾自然应承,「师兄先去面圣吧,我这就找师妹去。」
容尘子同圣上一直谈到入夜时分,庄少衾自然需要陪伴左右,而叶甜却一去未回。容尘子心若油煎,还好有庄少衾顶着,倒也没露心不在焉之态。
而子时过半,叶甜匆匆返回,先去找了庄少衾,「她根本就没去过通源客馆。」
庄少衾立刻动用关系在城中找了整整一圈,最后看见那个河蚌的是个烤羊肉串的摊主。
这事两个人谁也不敢告诉容尘子,叶甜催着庄少衾再去找,庄少衾也是十分无奈,「她一个水遁缩地成寸,顷刻千里,我就说动用所有人去找也难有消息。当务之急是,这事千万别让师兄知道,让他安心主持国醮才是要事。」
而第二天,国都也出了事,几个男人的手掌起初是长水痘,不过两刻工夫竟然开始浮肿,随后整个手肿得透亮。其中也不乏富贵人家,请遍了国都的名医,竟没人能开出一个方子。
庄少衾闻知,疑心是疫情,然而将十几个病患集中到一块,发现患病的全是男人,且患处全都在手,只是左手右手不尽相同。病虽古怪,却全然不见传染扩散。庄少衾以符水试探,也不见反应。只是到当日下午,十几个人的手上皮肤都开始脱落,里面流出清水,隐隐可见泡得发白的筋肉。
终过多番盘问,终於有人支支吾吾地抖出一件无耻事来,「……事到如今,小的也再不敢欺瞒国师了。昨日国醮时,小人见一黄衣姑娘貌美非常,一时鬼迷心窍,就忍不住摸了一把……小人发誓只是摸了一把。当时只觉得手痒,回家就开始发病……」
他这一招,其余人也尽皆招来。庄少衾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愿再管他们,只书二字上报皇帝——神谴!
河蚌失踪的第三天,容尘子就知道了——他始终放心不下,趁叶甜谎称同河蚌在一起的时候要求以传音符同河蚌对话。
庄少衾也没奢望能瞒得几时,他只是担心容尘子得知河蚌走失,再无心醮事。不料得知这事,容尘子却未有他想像中的焦虑,「我曾於她身上种下同心砂,寻着气息定能找她得到。待晚间我离魂去寻。」
同心砂是道门至亲之人寻音追踪、互通有无的法门,庄少衾闻言倒是送了口气,「师兄你早说啊,无端惊了我一番。」
叶甜也是心下大定,「说起来也有我的不是,明知道於琰真人对她无甚好感,还将她独自留在观中。」
容尘子摆摆手,「此事与你无关,先歇着吧,我自去寻她。」
有同心砂追寻气息,容尘子几乎很快就寻得了这个不听话的家伙——国都有护城河,护城河有一支流往东而去,流经东边的山石迂回处,形成一处水草丰美的桃源之镜。是青年男女踏青的好地方。
周围便多有小摊小贩,吃食繁多。天热,河蚌懒得走,便在这清潭之下的巨石洞里做了个洞府,又凉爽又清静又有吃的。她觉得十分舒适,便预计住到秋来暑去的时候再搬走。
容尘子赶到时玉骨刚刚伺候她睡下,见到容尘子她还是忐忑不安,只垂首道:「知观。」
容尘子自然无意为难她——她在河蚌面前就是个兔子,河蚌想怎样,她拦也是拦不住的。石洞并不大,但住三四个人还是绰绰有余。容尘子一路行进去,见洞里只有一张大圆桌,桌边有一团格外茂盛的水草。
如今河蚌就钻到这团水草里,关着壳睡得正香。容尘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在他是离魂来此,当下做了个法儿,也钻到了河蚌壳里。
壳里散发着柔和的珠光,中央的河蚌十分娇小,约摸三尺有余,容尘子握着她柔软的小手,在她身边躺下来,也是轻声叹气,「如何又到处乱跑了?」
河蚌先时还以为自己做梦,不多时使劲眨了眨眼睛,方见容尘子是真在自己身边。她立时便着恼了,「你既不理人家,如今又寻来作甚!」
容尘子握着她雪白的皓腕,缓缓扯过她抱在怀里。道家法术神奇,他虽只是元神前来,却如实体,「我几时不理你吗,只是国醮非同小可,万不能造次。你乖乖听话,过几日醮事结束我便带你回去。」
河蚌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儿,翻了许久的身侧躺过去,只把背对着他,「不回去,再也不回去了。」
容尘子只握着她的小手扣在自己胸口,也不多言,揽着她睡了。
次日一早,河蚌醒来时容尘子已经走了。她还疑心自己做了梦,还是玉骨送吃的进来方告诉她:「知观回宫庙了,说是晚间再来。」
河蚌余怒未消,「哪个稀罕他来?等天气不热了,我就回东海了!」
玉骨小声道:「主人,您真的不跟着知观了?」
河蚌嘟着嘴想了一会儿,不多时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煨得软软糯糯的牛蹄筋,「可是炉鼎地位太低呀,以后会很可怜的。」
她本身数千年的大妖,风浪经过,事情也就想得长远一些。其实万物甘苦,无非都是自己求来的。实在犯不着为了贪图几十年的欢愉最后落个凄凉的收场。
主人有这番想法,玉骨哪敢再说什么,只得把食物备足,让她吃饱睡好便是。
次日夜,果然容尘子一做完醮事又离魂前来。他行至石洞也不言语,迳自将刚刚吃饱的河蚌拎起来。河蚌团在壳里正要睡觉,冷不丁被打扰大为不满。但还来不及发作,就见外面月朗星稀,凉风徐来,清爽怡人。
帝都人民的娱乐生活比淩霞镇要丰富得多,当时没有宵禁,夜间也正是热闹时候。容尘子带河蚌去看皮影戏,梨园里多有摊贩兜茶水、点心、甜枣、瓜子什么的。容尘子在桌上铺一方柔软的丝绸,小心翼翼地将河蚌放到绸子中央。座位靠前,河蚌张着壳看戏台,容尘子不时喂她些葡萄干、红枣、瓜子仁什么的,她吃着零食看着戏,瞌睡虫就渐渐地跑了。
她的壳随着戏台上皮影打斗的角度而移动调整,不多时,又转过来看容尘子。容尘子倒没怎么看戏,修长干净的一双手剥了一堆瓜子和花生,仁儿全堆在一起。这时候正捏碎了几个核桃,将核桃肉剔出来,剥得干干净净。
察觉河蚌在看他,他不免又喂她一个核桃仁。
河蚌开开心心地看了会儿戏,又觉得花生和瓜子都不甜,不多时一个卖糖裹花生的小贩站在旁边,正在给看戏的客人称花生,河蚌垂涎那一粒一粒沾满麦芽糖的花生,见没人留意,不由得伸出柔软的斧足去篮子里裹。
台下灯光偏暗,小贩忙着做生意,也没留意。河蚌得了甜头,索性连容尘子喂过来的瓜子仁都不吃了。
许久之后,周围的不知哪个富人的小妾突然尖叫一声:「天哪,这个河蚌在偷糖沾花生!」
第二夜,有武林人士特设了擂台,为自己女儿比武招亲。容尘子带了河蚌去凑热闹,河蚌早就眼巴巴地盼着他回来带自己去玩,吃饱了也没睡。
容尘子牵着她行过街市,给她买了盏莲花灯,她拎在手里东照西照,高兴得不得了。及至到了擂台,她又闻到包子的香味。容尘子只得去买,她站在擂台边上,嫩黄色的长裙被晚风斜斜吹起,衣袂飘举,她比落花轻盈,素手轻提的花灯随风摇摆,仿佛瑶池仙子降临。
周围无数人只以为她便是那擂台招亲的小姐,顿时人声沸腾,众英雄士气大振,纷纷吵闹着上前献殷勤,誓要为美人抛头颅、洒热血!
还是容尘子买了包子回来,带她到附近的茶摊上坐着。他一身出家人打扮,便有人疑心是哪个观里的无良术士拐了美娇娘出来卖。喝一壶茶的功夫便有十余个人上来,个个贼眉鼠眼地套近乎,然后拐弯抹角地问价钱。几方争执不下,价钱一路狂飙,最后索性大打出手。
也幸得道家最是注重修身养性,否则容尘子只怕早已用拂尘敲破了他们的头。
第三天夜里,容尘子带河蚌去看国都的钟楼。这是国都最高的建筑,楼身高逾十二丈,其形如塔,最上层悬一口青铜大钟。容尘子拥着河蚌站在钟楼宝顶上,只见人间万家灯火,那星星点点的光芒忽聚忽散,流光璀璨,仿佛整个星河被铺陈於脚下。
凉风徐徐而来,河蚌张开双臂迎着风,发丝与裙裾蹁跹舞动。圆月在她背后升起,夜空如整块蓝宝石,河蚌闭上眼睛享受凉风吹抚,许久才道:「站在这里,像站在天上一样。」
容尘子淡然一笑,拥着她在楼顶的琉璃瓦上坐下来。他现今只是魂魄前来,闻不到神仙肉的香气。但河蚌却觉得心里满满的,似乎就这么坐一辈子也无甚不好。容尘子任她依靠,许久才道:「百年之后,随我回天上吗?」
河蚌突然转头摸着钟楼鎏金的宝顶,「这个好像糖葫芦呀!」
容尘子也不愿迫她,终携了她道,「走吧,下去买糖葫芦。」
第四夜,容尘子再过来的时候,河蚌不愿和他出去玩了。离魂本就损耗巨大,容尘子如今肉体凡胎,白日整天忙国醮的事本已十分辛苦,晚间离魂过来还要陪她出去玩耍,如此昼夜不歇,便是他这样的高道也是熬不住的。
他仗着自己修为深厚,从不提及,但河蚌有着内修的敏感,她能感觉到他的疲惫。是以当天也就将让玉骨将他挡了回去,自己团在壳里睡觉。
玉骨守在石洞口,河蚌传了她一些御水的心法,她无事时便自行修炼。因有着以前淳於临给打得底子,再加上鸣蛇的一滴蛟血;学起来倒也无甚难度。只是那河蚌懒得很,传得十分有限。
时至三更,突然外面传来异响。玉骨霎时惊醒,抬眼望去,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清冽的潭水中,一个人缓步行来,红衣潋灩、黑发飘摇,风华绝代。
她全身都绷得僵直,许久才颤抖着唤了一声:「师父?」
来人见她在此,也微微一怔,随便轻声道:「你也在这里啊。」
那语声一如以往的温柔,玉骨眼眶温热,「师父,你还活着!」她冲过去环抱着那柔软的腰肢,眼泪滂沱:「你还活着!」
来者自是淳於临无疑,他精致的脸庞缓缓浮起一个笑,轻轻拍了拍玉骨的背,「我自然活着,不必难过。」
玉骨哭了好一会儿,终於想起来,「我去告诉主人!」
淳於临微微点头,脚步不停,随着她进了河蚌的石洞。
玉骨将熟睡中的河蚌叫醒,河蚌打开壳看见他,那红衣映得她眸子里都如同着了火,但是她没有半点喜色,「何故寻我?」
欣喜若狂的玉骨没料到她这般冷淡,一时有些困惑。淳於临却自顾自在石桌前坐下来,语声清亮,「天气炎热,见陛下在此徘徊不去,放心不下,自然要过来看看。」
河蚌望定他温柔如水的眼眸,「你看完了?」
淳於临神色一滞,河蚌即刻逐客,「那走吧。」
「主人……」玉骨低低唤了一声,终是不敢逆河蚌之意。淳於临右手一伸,随手掏出一个盒子,递给玉骨,「里面是一些陛下爱吃的甜食。我先离去,她体质柔弱,你要好生照应。」
玉骨目带不舍,却也不敢相送,只能接过食盒,目送他离开。
「主人。」她回身欲劝说河蚌,被河蚌冷冰冰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你若要随了他去,现在就可以走。」
玉骨大惊失色,忙不迭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奴婢今生今世都将效忠主人!」
河蚌合上壳,许久之后还是给了她一句提示,「淳於临只有三百多年的道行,鸣蛇却是不下万年的凶兽。即使两者合一,你认为活下来的可能是淳於临吗?」
玉骨眼里又泛出泪花,「所以他……」
她没有再说下去,她知道应该相信河蚌的话,因为以自己目前的能力,河蚌实在没必要骗她。可她同样心存着近乎侥幸的希望——那容颜、那目光、那言语神态,哪一处不是淳於临呢?
也许是真身行走实在不便,所有的河蚌都是极懒的。哪怕是修炼了四千多年的大河蚌也改不了这天性。是以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河蚌还是很乖的,基本不到处走,吃饱就睡觉。
容尘子每每做完一日的法醮就会过来看她,见她睡觉从不打扰。淳於临也时时过来,无非送点吃的。玉骨每每担心两个人会碰面,但两个人好似约好一般,从未撞见过。
她隐隐觉得现在的淳於临确实与当初有了极大的不同,总觉得现在的他骨子里透出一股妖异的气息,令她觉得莫名地恐惧。可细细想来,也不知道这种压迫感来自何处——现在的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会很温柔地跟她说话,虽无亲密之举,但每次他开口时,连眸子里都带着温暖柔和的神采。
不论白天黑夜,深潭下永远寂静无声,光线照不到的角落漆黑一片,石洞里只有悬珠的冷光。河蚌惊声坐起,玉骨听见声响,赶紧过来伺候。见她噩梦初醒的模样,也不敢问梦见了什么,只得兑了甜水给她。
河蚌喝了一碗甜水,又缩回壳里重新闭上眼睛。心里空空落落的,无端地便开始想容尘子,她活了四千多年,不知相思为何物。从容尘子主持国醮这段时间的分离之后,倒是慢慢品出些味儿来。
这时候在壳里辗转难眠,不免就想到容尘子宽厚温暖的胸膛,强壮有力的臂膀,带着薄茧的手掌以及令人垂涎三尺的肉香……
不过他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让容尘子过来,自她从清虚观跑到这里,容尘子对她便十分迁就,料是觉得她在观中受了莫大委屈,心中愧悔难安。她若开口,容尘子夜间定然过来,且会一陪到天亮,但明日他尚有事要忙,难免过於辛苦。
她翻来覆去,迷迷糊糊地入睡,一睁眼发现容尘子的脸离她不过两三寸,那温润的唇瓣烫过脸颊,河蚌不由得揉了揉眼睛,「知观,你怎么过来啦?」
身上容尘子浅笑不答,只缓缓吻过她的唇、下巴,然后吻到喉头,河蚌舒服得直哼哼。突然,容尘子的脖子后面猛然伸出一颗狰狞的蛇头!
河蚌心中一惊,骤然惊醒,发发觉又做了个噩梦。
四十九天的国醮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这一日,河蚌睁开壳的时候,发现叶甜、庄少衾等人都在,她揉了揉眼睛,语态慵懒,「玉骨,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众人哧笑,玉骨赶紧扶她,「叫了半个时辰了您都没醒……」
国醮期间大家都比较辛苦,这一餐自然是犒赏一下肚皮。庄少衾对这里地势熟,便带他们去了一栋碧色小楼,名字很特别,叫羊踏菜园。
河蚌刚刚睡醒,还由叶甜抱着,一人一蚌边走边说悄悄话。然而一进园子河蚌就气愤了,小二拦住众人,见他们气度不凡,倒还算客气:「哟,各位爷,小店不能自带食材的,这河蚌……」
他估摸也没见过这么大个头的河蚌,这时候一个指头戳过去,河蚌猛力一咬,差点没把他的手指头夹掉。
上菜的时候河蚌还在跟叶甜告状,将於琰真人的「恶行」一件一件列出来,众人平日都视於琰真人为长辈,哪敢论他的不是。如今听她添枝加叶说得痛快,不免憋着笑偷听。
还是容尘子将她抱到身边,低声斥责,「不许瞎说!」
玉骨本是侍立在旁,如今几个人一坐,剩她一人站着,河蚌身边容尘子正给喂汤,她也帮不上忙。容尘子不免维扬下巴,「坐吧,这里我来。」
玉骨不敢动,又看看河蚌,河蚌只要有人喂,不管喂的是谁。她便在清玄、清素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一群人这才开始吃饭。
而很快河蚌就发现羊踏菜园这个名字是骗人的,「这里根本就没有羊肉!连羊毛都没有一根!」
几个人大笑,容尘子喂了她一块妙手豆皮儿,「这里本就只有素食,已经吩咐伙计另外置办了,来,尝尝这个豆皮……」
这头正其乐融融地吃着饭,那头已经有道童急匆匆地寻来。也不待众人说话,他俯到庄少衾耳边就是一阵嘀咕。庄少衾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最后拧成一个疙瘩,他望向容尘子,许久才道:「宫里出事了。」
连正吃着花菇的河蚌都转壳看过去。
庄少衾带人入宫,自然不会遇到任何阻拦。但一行人走得却不是去往正殿的路。前方带路的小太监将众人从皇宫后面的一扇小门领进去。容尘子抱着河蚌与庄少衾并肩而行。
前方本是御花园,再转过一个拱门,眼前是一处偏殿,看陈列似乎不像住人的地方,打扫得却十分干净。
容尘子正待发问,太监抬头看了一眼庄少衾,颤抖着将墙上一盏壁灯左右旋动。不多时,右边一堵墙轻微一响,露出个成人身高的小门。
门居然也是青铜所铸,领路太监摸出钥匙将门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处暗室。庄少衾当先沿阶而下,语声平静,「是皇宫的地牢。」
容尘子了然点头,宫里见不得人的事本来就多,有处秘密地牢不稀奇。
台阶不过二十级,但每级都设有机关陷阱,如未经允许进入,触动机关之时人在半空,定然凶多吉少。
怀里河蚌打了个哈欠,容尘子摸摸她的壳,话却是同庄少衾说:「吾观此处,怕不止是地牢吧?」
庄少衾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明白过来,「龙脉?」
事关重大,庄少衾也不敢多说,只得往前直走。
此处虽设在地下,然并不狭窄。青石板铺的正道,两边是囚室,厚重的青铜大门,上面开了个巴掌大的小窗,可观里面犯人的动向。最下面开了个碗口大的孔洞,想是送水送饭的地方。
前行不多时,又过一道铁门,太监往右一拐,将众人带入一间石室。石室里几张石床,上面躺着六七具屍体,全部用白布罩住全身上下,连脚也没露出来。
庄少衾见门上粘着他亲手画的镇屍符已知不妙,但当太监揭开最右边那具屍首上的白布时,他陡然色变——只见那具屍首头已被斩落,血淋淋地放在颈子旁边,而腔子里赫然露出一截黑底黄花的蛇身!
众人都惊得怔在当场,「鸣蛇还活着?」
庄少衾也是神色严肃,「是文大人。」
太监颤巍巍地点头,「今日拂晓,文大人不知何故被杀死在家中。家人本已惊吓过度,然收拾其遗体的时候,发现他的腔子里竟然有一条大蛇!现在蛇头还卡在脑袋里。圣上命人将屍首停放在这里,就等着国师您过来处理呢。咱家给吓得呀……」
庄少衾无意听他废话:「我已知晓,先退下吧。」
容尘子也在观察屍首,他将河蚌交给叶甜抱着,俯身去看那屍体。这位文大人名叫文从书,说起来和容尘子还有过一面之缘。他官至参知政事,朝中从二品大员,平时为官清廉,官声颇好。
容尘子戴了旁边的皮手套,也不顾血腥,将蛇身从人的腔子里拖出来。此蛇身约摸手腕粗细,黑底黄花。庄少衾以腰刀割其皮肉,半天仅划破浅浅的一点皮肉。
他起身,肯定地点头,「确实是鸣蛇,只是文大人居然是鸣蛇的蛇卵借气而化。」他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杀了真正的文大人,冒名顶替?」
容尘子在看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又是谁杀了它呢?吾观它并无其余伤痕,也未有破体而出的迹象,谁看破了它的真身?又如此轻而易举地杀了它?」
一群人兀自费解,叶甜挺身道:「我先去文大人家里看看。」容尘子点头,河蚌突然夹住叶甜的衣襟,「甜甜,我要回那个什么菜园子,我饿了。」
叶甜也怕饿着她,忙吩咐玉骨,「那你们先回养踏菜园,处理了此间事务我等自会前来会合。」
玉骨应了声,接过河蚌抱在怀里,冲众人行过礼便出了石室,自有小太监领她出宫。出得宫门,玉骨抱着河蚌就往养踏菜园的方向走,走到半路,河蚌突然闷声道:「淩霞山在哪个方向?」
玉骨微怔,指了指方向,突然眼前一花,身上刀刮般一阵痛。她还死死抱着河蚌,再睁眼时却只惊得目瞪口呆,「这、这、这……」
眼前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俨然正是淩霞山。河蚌语气破天荒地凝重,「去九鼎宫。」
玉骨现在脱胎换骨,确实有点力气,很快就抱着河蚌翻到了九鼎宫。守在门外的弟子见她二人前来,不免盘问,河蚌也不罗嗦,直接遁进了宫门。
最先发现她们的是浴阳真人,他仗剑而立,一脸怒容,「何人擅闯?!」
玉骨不知道怎么答话,还是河蚌化作人身,省下了客套寒暄,「行止真人现在何处?」
浴阳真人自然也认得她,倒是收起了剑,只是语气仍不善,「海皇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行止真人在闭关,密室的地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案,他盘坐於八卦中央恍若老僧入定,头上银簪束发,一身道袍整齐如新。
不多时,他突然睁开眼睛,只看见眼角火红的衣角,他缓缓抬头,瞳孔缩成一针头大小。时间太久了,他竟然已经不习惯再如多年前一样称呼他,只得淡然道:「你果然还活着。」
来的正是已被鸣蛇占据肉身的淳於临,他五指拈了室前桌案上行止真人用以占卜的蓍草茎,笑声虽然柔和,眼底却激流凶险,「做了许多年的人,连背主忘义都学会了。」
行止真人仍盘腿而坐,眼底竟然褪去了先前的惊惧,又显得平静安宁,「自当初决定长留九鼎宫,便知会有今日。多年来我一直恐惧不安,这一刻,倒是心中坦然。」
淳於临五指微微用力,掌中蓍草尽成齑粉,「那便将吾赐予你的还回来吧。」
他伸出精致修长的五指,行止真人仍然端坐不移,却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死亡的气息渐渐逼近,却并没有想像中的可怕。他念着《清静经》,只觉神台清明。
「如果,」微凉的五指抚上他的脸庞,毒蛇一般滑腻,「如果给你一个再生得机会,也不要了吗?」
「不必。我欠你的……请拿回去吧。」行止真人睁开眼睛,他的力量并不强大,但淳於临身体里的鸣蛇突然发现那个当初贱如蝼蚁的小蛇,已不再如尘埃般渺小。
他美丽的眸子里添了几分恍惑。行止真人看懂了他的困惑,他淡淡一笑,神色从容,「非是有意背叛,只是我爱上了一种做人的感觉……可以弱小,绝不卑贱。」
「那便成全你吧。」淳於临五指微曲,一手握住他的颈项。
那只手没能拧断行止真人的脖子。
现在河蚌正将它摊在掌心里,仔细端详。淳於临的声音莫名便淡去了阴邪,「陛下在看什么?」
河蚌轻轻抚摸那掌心间蔓延开来的纹路,许久才轻轻道:「我在悲伤。这一双手,我用了三百多年来教它们修炼炽阳诀,找了东海最博学的先生教它们习字,它们会做整个海域最美味的饭菜。」她的目光终於从那五指之间交缠的纹路上收回,「而你却用它们掏出不足月的胎儿、挖出别人的心肺、拧断别人的颈脖。」
淳於临轻声叹息,他叹气的时候仿佛朱阳都失去了光彩,随他心意而阴晴,「陛下还沉湎与过去,可是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
河蚌静静放开他的手,却趁着这个机会不着痕迹地隔开了行止真人,「你的力量,终於足以对抗道宗了吗?」
淳於临语声含笑,「道宗有何可惧?不过陛下贵人之躯,当远离才是。」
河蚌也笑了一声,「如果我不让你杀他,你我今日要在这里动手吗?」
淳於临略带无奈地弯了弯嘴角,「陛下实在不应该插手这些事。但是既然这是陛下的意思,我自然也只能遵从。」
他居然真的转身离开,玉骨轻声唤了一句:「师父。」
他回眸一笑,容光皎皎、风情万种。
他走之后,河蚌望定玉骨,突然低声道:「追上去,告诉它本朝龙脉就在御花园之下,地牢之后。」
玉骨惊疑不定,她开始有了和当初那条假冒她的三眼蛇同样的困惑——主人,咱们到底是跟谁一伙的?
但河蚌的话她不敢违逆,当下便追了上去。
密室里只剩下两个人,行止真人回过神来,声音也已归於平静,「海皇怎会知道我是借气而化的鸣蛇?」
河蚌在他的蒲团上坐下来,「你破绽很多呀,每次抓鸣蛇你都磨磨蹭蹭,庄少衾和淳於临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一条三眼蛇都抓不到。」
行止真人瞳孔微缩,「只是从这些,你就确定我是鸣蛇?」
「哦,那倒不是。」河蚌摇头,露了个近乎猥琐的笑脸,「鸣蛇和我签订神魔契约的时候,我用怀梦草随手翻了翻,看到你和它的契约了,而且也没有生效日期。」
玉骨回转,本在余悲之中,闻言差点跌倒——难怪这货在山里被困了几千年……粗心大意害死蛇呀……
河蚌的午饭本来是浴阳真人要请客的,好歹河蚌救了他师兄嘛。河蚌高高兴兴地在桌前等了一刻钟,到菜上齐她一看,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哇哇大哭,「呜呜呜,我要回那个什么菜园子!行止你这个吝啬鬼、臭鸣蛇!我要跟知观告发你!把你炖了!喝你的蛇胆……呜呜呜……」
浴阳真人急得抓耳挠腮,怎么哄都哄不住,最后还是玉骨掏出两个炸鸡翅哄着她,「好了好了,我们先回去,那边肯定有好吃的。」
浴阳真人还不知道错在哪里,玉骨将化为原形的大灰河蚌抱在怀里,也不知道该不该笑,「呃……我家主人不吃素的。」
待一人一蚌回到羊踏菜园,叶甜和容尘子一行人已经等待许久了。容尘子接过河蚌,也是不解,「去了何处?」
他心知同心砂能探知她的去向,只以为她又贪玩闲逛,也没追究。那边河蚌十分着急,在壳里闷声喊:「玉骨快去拿碗!」
玉骨递碗过去,就见她从壳里掏出羊肉串、煎饼果子、花生糖,甚至还有一块切糕!看得玉骨大惊失色,「我……我只是抱您从街头走过来而已啊……」
叶甜又好气又好笑,一巴掌拍在河蚌壳上,「不许偷东西,贼蚌!」
一顿饭罢,容尘子本来打算带河蚌出去玩,但河蚌今日又是风传又是水遁,这时候已经很累了,好不容易吃饱了,她就想睡。庄少衾还在为文大人之死烦心,这时候也不放心容尘子等人离远,自然将他们安置在自己国都的私宅里。
他的宅子比起一般权臣少了许多浮华,只是设阵无数,都是闲来研究的试验品,成功的他还能撤去,留下这无数的失败品,本领越高超的人越走不出去——失败品嘛,谁知道阵眼在哪里。
一行人飞檐走壁,跟做贼似的来的后院,容尘子和河蚌自然是一间房,玉骨本习惯了睡前给河蚌刷刷壳的,结果被叶甜叫住,叶甜想得周到,「他二人久未相处,这类事……就交给师哥吧。」
玉骨做人时虽待字闺中未曾嫁人,这类事却也略懂一二,顿时羞红了脸。
容尘子给河蚌刷完壳,见她睡得香,也不扰她,迳自躺下来闭目养神。河蚌睡醒过来,左右转了转小脑袋,见容尘子睡在身边,不由得就生了玩心。她又软又嫩的小手在容尘子身上一阵乱摸。
容尘子也由着她闹,迳自闭目不动不语。她摸着摸着就更不像话,往紧要的地方进军,容尘子身上渐渐绷紧。
这河蚌跟容尘子在一起之后,数度尝欢。但容尘子是个保守之人,即使在榻上也是中规中矩,且多在暗中行事,平日里让河蚌接触的人、事、物又十分纯洁,导致河蚌半懂不懂,至今仍对天道的启示怨念至深,令天道含冤莫白。
这会儿她觉得容尘子睡着了,不免就要去看看那个老在她面前逞威风的东西。她小手碰得一碰,又被烫了一般缩回,小脸上满是得意。容尘子何尝受过这般刺激,有心握住她捣蛋的手,又见她正玩得开心,不免有些犹豫。不想她得寸进尺,居然要动嘴!
容尘子握住她的双肩,一把将她拎上来靠在胸口,「别胡闹。」
河蚌嘟着嘴,「古板的老道士。」
说完,她又俯在他胸口猫儿一样乱舔,容尘子将她拎到身下压得扁扁的,鼻息渐重,「老道士又古板又守旧,玩不了太刺激的东西。」他轻吻河蚌的鼻尖,动作温柔,「所以你要乖乖的,不要吓到老道士。」
「可是人家很想你。」河蚌揽着他的脖子舔的欢,舔着舔着眼泪就下来,「人家每天都想你。」
「嗯。」容尘子伸手拭净她眼角的水光,划破食指,将伤处喂进她嘴里,许久才道:「我知道。」
那鲜美的滋味在唇齿之间缭绕不去,河蚌吮着吮着就困了,「那我们睡了吗?」
容尘子低声道:「半个时辰之后再睡。」
河蚌已经很瞌睡了,「做什么?」
容尘子语声淡然,面上却现了一丝绯红,「做一些……不是很激烈,但又能让老道士……和小妖怪都喜欢的事……」
次日清晨,天色尚早,突然有人敲门,「知观?海皇陛下?」
容尘子听出乃行止真人的声音,忙整好衣冠,似乎下定决心,「我有一事,想单独同海皇陛下商量。」
容尘子虽是不解,不过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真人,此时天色尚早,她一向贪睡的……」
行止真人却又哪里等得及,「知观,人命关天。」
容尘子只得将他让进屋子里,河蚌在榻上熟睡,罗帐低垂,行止真人止步榻前,难掩焦急,「陛下?海皇陛下?」
河蚌本来就是要睡很久的,何况昨夜本就累坏了,这时候有人在耳边聒噪不休,她睡不好,不由得就呜呜呜一阵假哭。
容尘子忙将行止真人领出去,「她……孩子心性,若睡不好,定然要闹个不休,再过一个时辰,等她睡醒吧。真人所指究竟何人?若真有性命之忧,不如先将他接过来,此处我等俱在,保其性命无虞当不难。」
行止真人犹豫半晌,终於从衣袖中取出一份名单,「知观可否将这些人接到此处,但请先什么都不要问。」
容尘子接过那份名单,果然也为多问,立刻去寻庄少衾。
河蚌一直睡到辰时,玉骨早已经等了多时了,她一醒便进来替她洗了手、脸,又喂了一盅煲得浓浓的骨头汤。
河蚌这才慢悠悠地走出去。
行止真人同河蚌接触实在不多,不知她心性,这时候有把柄在她手上,也只得忍着她的傲慢无礼,好言道:「陛下,当年我鸣蛇一族确有许多流落世间,他们也只是想安分做人,并无任何害人之意。但如今主人脱困,对当年不肯破它封印的族人愤慨至极、肆意残杀。陛下……」他神色肃然,突然就欲下跪,「我对道宗亦非有意相瞒,只是道宗对鸣蛇一族十分不齿,我若说出真相,只怕他们早晚必除之,反倒害了同族性命。求陛下搭救我族。」
河蚌让他跪着,没有丝毫相扶的意思,「你们的主人都已疯魔,我如何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