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又见赤墨旗(1 / 2)

人族中庭,是沿着山势建造的繁盛城池,从薪山脚下,如同女子裙摆扫地般铺开无数房屋,错落有致点缀。

从下往上,连接山脚与山腰的,是一条笔直长阶,又好似束腰之后,垂落身前的盈余缎带,而那道横贯山腰,红白相间的宫墙,便是腰带本身。

霞色弥漫的宫墙之内,是整个人族修炼者最多的地方,最少之时是数百人,最多之时可以破千。明明身处腹地,却又是规模最大的“远猎营”。

如此多的修炼者,自然不可能全都来自山脚处的城池,而是镜缘山脉两侧,须梭平原和浮空镜上的城池,只要有少年显露修炼资质,大多会被送往薪山。

只是薪山虽有地火辅助修炼,却依然有承受限度,所以来自朔峰城的李书亭,才会迟了些年岁上山。

在那之前,一直是一对远猎人夫妻,负责领着他。

等到数年之后,李书亭下山,回到乡城,却听说夫妻于平原上身死,只留下了一个年幼女儿独活,孤苦伶仃。

看见那张有些的憔悴面容,李书亭便找到朔峰城主,脱离了远猎营,成为独行猎人,自此守在少女身边。

本是想报答恩情,却不想日久生情,察觉之时已经无法自拔。

脑海中蓦然浮现过去种种场景,手持长剑的男子,一时间心弦颤动极大。

梦藏生所说的“怕死”,并非是贬义。

人族数千年,倒在虫兽口中的修炼者,数不胜数,他们从来不是孤身一人活在世间,亦有亲人好友,在身死之前,就不会心怀惦念吗

只怕自己死去,身后之人伤痛难消。

看着李书亭眼神变得黯淡,梦藏生知道自己赌对了。

“李兄,不管你是因为年岁差距也好,又或者

不愿满湫姑娘,因为你尚未发生的变故心伤也好,有一件事始终已成定局,连你都无法更改。”

梦藏生才不信眼前之人,真会提剑砍自己,再者说,就算站着不动,让对方往自己脖子上来个百十下,也不一定会受伤,胆子就大了起来,打算直言不讳。

“满湫姑娘因你安生,对你情根深种,你若不愿娶她,她无论如何都会伤心,到头来,害了她的竟然是你自己,你良心何安”

李书亭手中之剑,慢慢落下,触碰地面发出两声紧促磕响。

察觉到自己失态,他反手直接将长剑钉入地面,连方石都被贯穿。

用力握住剑柄,沉重开口说道“一时好过一世”

梦藏生猛然起身,没想到眼前这家伙,这么死脑筋。

明明是自己先招惹佳人,最后却打算抛下情缘,这可忍不了

“啊呸来年的事谁能知道你就没有想过,满湫姑娘与你成婚后会如何”

李书亭垂眸不语。

梦藏生顿时火冒三丈,得,看来想过,就是从来不往好的地方去想。

“李书亭,你听好了若是你回绝满湫姑娘的心意,她必然会伤心难过,就算最终会释怀,这件事已然不变,心里始终会有一根刺可若是你们二人成婚,她的喜乐安康,便有机会从大婚之日开始,一直顺遂至你们百年之后,此事无非是艰难了一些,你好歹也是个修炼者,连这都做不到吗说你是李石头,你就真把自己当石头啦”

越说越来气,梦藏生取下腰间锤凿,凌空比划起来。

“你这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我真想凿开看看,顺便给你开开窍”

李书亭浑身紧绷,“可”

梦藏生真想一凿子拍在他那张英俊面庞上,“可什

么此处城池有人闲言碎语,你便带着她去其它城池,说不定到时候旁人见满湫姑娘腿有残疾,你却依然在一旁不离不弃,还会反过来称赞你们情真意切呢”

按照常理来说,李书亭害怕有朝一日,与虫兽厮杀会丢了性命,独留对方一人再度感受那种失去至亲的痛楚,不敢表露心意也就罢了。

可是满湫毫不在意旁人目光,几乎日日前往李书亭住所,必然也不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那又为何不敢吐露心声

思前想后,梦藏生觉得最有可能的点,就在于女子心里有卑怯。

毕竟初见之时,对方就下意识捏住裙摆。

只是眼下,明明是一件坏事,却被他说得像是好事,让本就寡言少语的李书亭,变作了真正的哑口无言。

本是想质问眼前之人,为何会反过来被人劝说

梦藏生继续说道“这些日子,每次满湫姑娘来你这边,都会与我问些山对面的故事,像她这般的人,我可碰见过不少,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懂,还不是想亲自去看一看,若是朔峰城真容不下她,你们两人远走边境又如何,去到一个无人认识之地,既能清闲度日,又能遂了她的愿,一举两得。”

说到这里,除了自己的二徒弟,只能固守一城的平关城主,以及在一年之内,去了五六座城池,大饱眼福的三徒弟苏云川之外,梦藏生又蓦然想起一人。

他曾经答应陆晚,要去中庭,带回一树熳花。

惦念远方物什,心又何尝不在远方。

梦藏生收敛心神,不明白为何这两日,总是会想起陆晚。

稍稍定神之后,还是侃侃而谈,“若是到时候有人追问你们的来历,你大可以说是帮满湫姑娘求药,反正离着落日森林越近,药材越多,没人会怀疑的。”

为了撮合

李书亭和满湫两人,他已经不惜教人如何撒谎

李书亭被这一番话念叨得有些心烦意乱。

明明对方的话,听起来很古怪,他却想不到反驳话语。

又或者,本就不愿反驳。

“够了”

语气极重,打断了梦藏生的话。

李书亭将长剑抽出地面,随手一挥,剑刃一线走过身后两扇木门之间的缝隙,门扉豁然洞开,之后便将兵刃搁置在桌子上,侧身走到一旁坐下,将杯中酒水饮尽后,倒扣在桌面。

送客之意,不言而喻。

梦藏生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又不像白怀离那一次,可以以力压人,而是只能靠本人想通,便不再多劝,只在最后想起一句古人言。

“李书亭,满湫是个好姑娘,不该被辜负,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说罢便一路穿过院中,难得正正经经走了一次大门。

直到听见木门两次启合,屋内之人,那挺直的肩背,微微颓丧。

梦藏生于湖边小路上戴好斗笠,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没有巧合之事发生,这才缓缓沿水而走。

这些日子,在打听满湫的身世,以及李书亭的过往之时,他总觉得有些古怪之处,可无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虽说来到此处人间之后,古怪身躯给自己带来了不少便利,但那些都只是心外万事。心中万事,却依旧和过去没有什么区别,还是个普通人罢了。

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将一切都了如指掌。

没来由有些心累,梦藏生便矗立湖边,轻轻踢动脚下碎石,一颗又一颗噗通入水。

年少时分,走在河堤之上,便会做此事。其实没有什么意义,硬要说的话,意义大概在于放空心绪,就和晚间躺于桥面,直视星辰

璀璨,又或者坐在树上,看红日完全落下一般。

静静站在湖边,看了许久浅纹荡清波之后,梦藏生转身走入曲折巷中。

在朔峰城逗留得够久了,也是时候启程赶往潼岐城。

他倒要看看,一个连自己儿子都管不好的城主,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可以试试。

梦藏生嘴角勾起,微微抬头,占据大半视野的,是一处高耸孤石山峰。

不如明早去跳个崖

只是事情永远出人意料,当梦藏生打算今日就将马匹带出城外之时,又被人缠住了。

背负双剑,戴着黑色面具的金兰,双手环抱胸前,眼神戏谑。

梦藏生无奈扶额,“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真实身份暴露出去”

面对这种威胁,金兰眼神一变,再次感受到了眼前之人的无耻。

不过他这次是有备而来,不慌不忙说道“你曾说你是来自横山城,从这里去潼岐城的路你可认得我好心好意来帮你带路,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露出这种神色。”

梦藏生呵呵一笑,“我谢谢你”

他又不是傻子,从墨雨城赶往朔峰城,一路所见全是平原,又不知此处有一座如此独特的山峰,担心迷路浪费光阴,自然想要找个带路之人,可是这一趟去潼岐城,只要跑到镜缘山脉脚下不就行了,顺着大山边缘走,还怕寻不到城池所在

金兰好像没听出其话里的无奈,双眼微眯,语气轻快,“不必客气。”

梦藏生已然认定跳崖一事行不通,也就不急着带走马匹,空手而来,空手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