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溪流入海,细水起大浪。
渐登天际的大日,驱散了平原上的些许雾气,掀起繁风,却吹不散大地之上,一城一楼的酒气。
当张怀鑫满脸赤红,向后倒去,围观之人,立刻爆发出一阵亢奋高呼。
并无讽笑意味,反而满是佩服。
敢有嘲意,先上场,再喝个半缸
两个侍卫,将其抬了下去,
立马便有人补上。
平关城主落座后,取下披风,“师傅,弟子得罪了。”
梦藏生微微一笑“我可不会让着你的。”
人群立刻拍手起哄,两人不再多言,第二轮比酒开始。
等到本就少去半数的一缸酒,再少去半数后,平关城主脸色绯红,摇摇欲坠之际,被何秋雨扶住。
无论是谁,都很佩服城主的酒量,与第一人比起来,不相上下如此才痛快
苏云川立刻抢先落座,一拍桌子,“师傅,其实师姐这几天,最想报仇人的是你啊”
梦藏生往桌上一靠,端着酒碗笑道“那又怎么样呢”
苏云川一咧嘴“这个仇,我来帮师姐报”
酒桌之上,还讲什么师徒喝就完事
在呐喊助威中,第三轮比酒开始,当苏云川毫无形象,瘫倒在地后,等候在一旁的何秋雨,又把她扛回了城主府后堂。
接下来人人抢着落座,从远猎人蒋泉开始,郑佳节、周留、胡昕、沈故棠、郝二云全都败下阵来,连走路离开都办不到,真就应了尤达那句话。
敢比酒的,都得爬着回去
连尚未成人的吴树、赵之狂、柳染染、万芳几个,也都热血上头,要与未来师公一教高下
不过他们岂是梦藏生的对手,不出几大碗,全都晕头转向,发起酒疯来,高声呼喝,要成为凡境、破凡、启灵,直至灵微
就这么在一番豪言壮语,和人群喝彩中,瘫睡在地。
当所有远猎人倒下后,自然就是摩拳擦掌的居民们上场。
正午时分,城中本该炊烟四起,今日却是烟稀云淡。
不时便有三两人,互相搀扶,从内城走出,好一点的,还有一两句清醒言语,其他的,俱是满嘴
胡言乱语,不知吐出多少心事,给同样是醉鬼的身边好友听。
又是一人落座,老蔡撸起袖子,神情慷慨激昂。
我们一帮人,在老李的酒铺,没能把你喝趴下,今天怎么的,也要扳回一城
梦藏生有些诧异,与之对视后,无需废话,抬碗就喝。
你们一帮人,今天就算全在这里,也得给爷爬
越来越多的人,来了又走,连守城士兵们,也有忍耐不住,参与进来的。
但也有人独自凭栏而坐,于城主府露台,俯瞰下方,就着人声鼎沸,当作下酒菜,默默豪饮。
这一天,平关城醉倒了多少男男女女,无人知晓。
座上之人只记得,喝到眼花了,眼中的二十七缸酒,重重叠叠,怕有上百之数了。
就连梦藏生也是兴起,普通酒水不够了,食翠照收不误
最后万家皆醉,半城酒空。
这场“闹剧”过后的三两日,街道之上,大部分人,脚步虚浮,却神色轻松。
之前那场酒,如同一场旷世大雨,冲走了积累多年的愁绪。
内城最高处,平关城主与何秋雨并肩而立,看向平原深处,那个喝倒一城的男子,已经离开此地,去了碧水城。
有这样一个师傅,真是心累却又舒心,更提心气。
之前曾有一日,城主府内,灵气术法变化,飞雪幻鸟,回扇风声,震撼人心,身为修炼者,平关城主又何尝不是心神往之。
而这些,一如此次疯举,不都与自己师傅有关
她潇洒转身,进了后堂,今日心情甚好,修炼必定事半功倍。
而平原之上,有风渐强,带起尘沙,吹袭商队众人脸庞。
以厚布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苏云川,有些闷
闷不乐。
之前那场酗酒过后,师傅只说了一句,今后半个月的花酒配额超标了,什么超标嘛,喝之前又不说,喝完了才提起,这就是故意的,太小气了。
城兽行走之时,稍微颠伏,她身边的老蔡,正喜滋滋地拿着一个泥偶,爱不释手,连驾驭一事,都没那么上心了。
无奈之下,苏云川只能自己上手,说起来,这一次护卫,差点就是她成为领队了,毕竟实力摆在那里。
几番推脱,以不熟悉路程为主要理由,终于将这一职责,交给了曾与梦藏生一道,双骑驰援平关的尤达。
论服众,大概他是除了苏云川以外,最合适的人选了。
轻提缰绳,城兽貌似是因为风沙迷眼,颠簸重了一些,眼下才被她安抚下来。
视线落在那个双足纤长,双翼黑白间错,如长云展开,长颈高高仰起,头顶红冠的不知名鸟型泥偶身上,也是有些眼馋。
苏云川拉了拉面巾,稍微凑了过去,大声问道“老蔡,你不是说泥偶都没有颜色吗”
先前她送老蔡回住所,一路上问了许多关于师傅的往事,之后还趁着其闭关的几天,将这些趣事全都分享给了师姐,其中自然就有老蔡不惜奔波,都要来讨求的泥偶内情。
听见她发问,老蔡也是将面巾拨到下巴,满脸欣喜,“苏姑娘,你也知道,第一批泥偶,是你师傅守夜随手做的,当时也没有什么能着色的物事,我也没想到这第二批能做得这么好啊。”
他把名为灵鹤的泥偶,小心翼翼收入一个长条木盒里面,确认被垫布包裹好了,没有磕碰到任何一处,这才合上盖子。
有这么好的泥偶,谁还用来养花草啊当然用来养眼啊
心里一合计,不行,等回了横山,一口咬死自己就只求到三十个,剩
下十个全藏起来才行
苏云川得到回答后,就看见中年男子的脸上,一脸古怪笑容,像极了师傅每次使坏前的那种神态,果然是臭味相投。
傻笑片刻后,老蔡想起一事,又接着说道“对了,苏姑娘,我之前在碧水城,还听说了某件事,也是和梦藏生那家伙有关。”
苏云川哑然,不知道该不该搭话,因为她身后的货车上,就有那口走了好几个城池的木箱。
老蔡没有察觉到她的古怪,自顾自讲述起来,“碧水城主,因为已故的城主夫人,曾和妻子的娘家人形同陌路,后来是你师傅出手,做了一个精美到极点的人偶,帮他们消解了隔阂,而那个人偶,据说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就是城主亲自讨求的,大概这次用到的各种染料,就是那个时候从城主手里得来的吧。”
说到这里,他语气里突然带上了一丝没有恶意的嘲笑。
“之前苏姑娘也问了那家伙过去的事,自然知道他喝酒从来不花钱,但我实在没想到,就连几盒染料他也要贪掉,这脸皮厚得哟,啧啧啧”
苏云川身体僵硬,本来想阻止他接着说,但是耳中却有传音。
“没关系,让老蔡接着说,我倒要看看他这张狗嘴里,能吐出多少象牙来,呵呵”
最后的一声冷笑,让苏云川一哆嗦,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老蔡你自求多福吧。
不过说到那个人偶,自己是知道的,这一次前去碧水,师傅交代了,要去查看一下是否有损坏。
只是真的有这么好看看老蔡的神色,好像要比巧夺天工的泥偶还好个数倍。
最后老蔡大概是嫌每次开口,嘴里都会有些风沙跑进去,也就把面巾拉上,瓮声瓮气地说道“苏姑娘,咱先不聊了,等入夜之后再说。”
苏云川点点头,今日风沙,确实大了些。
商队缓缓向前,天色逐渐变得暗沉,头顶积云,重重压下天际,仿佛要坠落到地面一般。
一开始的时候,其他的人,都只是抱怨天气糟糕,想着到了碧水,得好好洗漱一番。
但是入夜之后,兽皮棚顶被飞沙走石刮动作响不停,扰得所有人都心烦心忧起来。
尤达坐在火边,神色凝重。
常年行走平原,很多事情他最清楚不过了,这种天象,绝不正常。
平原上不是没有丘陵起伏,丛草矮树,照理来说不该起这么大的风才对。
苏云川轻轻拨弄火堆,噼啪炸响的火声,在灌入围城的呼呼风声里,已经没那么清晰了。
她开口问道“尤大哥是不是出事了”
虽然此时没有戴面巾,但是嗓音还是不自觉提高几分。
尤达的眉头越皱越紧,语气担忧,说出了那个最坏的猜想。
“我们这一次,可能碰上了倒风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