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看过他的脉象,宛遥甚至不知道项桓的病情已经到了哪种地步。
她蹲在草丛边去拽他的手, 后者便朦朦胧胧睁开眼, 朝这边默默地望了一望。
宛遥将包袱暂且搁在一旁, 颦眉听了一阵脉搏。
脾虚、血虚、内火还很旺
指尖撩开他凌乱的发丝, 甫一触及到肌肤就被额头的热度烫得收回了手。
宛遥发愁地打量四周,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自己其实也是一头热的跟出来, 没地图没向导, 如今身处何处又要往哪里去皆一概不知。
就这么在原地迷茫了片刻, 她像是有了什么主意,作势要起身。
然而正在宛遥站起来的那一瞬, 项桓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忽的一把握住她手腕,掌心相扣,啪的一声。
宛遥不禁愣了愣, 试着挣开。
但他握得很紧, 手隐约在抖,人却侧身苍白地咳嗽。
“我不走远。”宛遥解释说道, “你先放了。”
过了一会儿,项桓才缓缓松去五指。
她背起行李沿官道一路走一路张望, 虽还未到大魏南边的疆界, 这一带已隐隐有些荒凉之势了。
宛遥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 才等到一架预备进城的牛车。
赶车的是父子俩, 在当地一户显贵家中做活, 正拉着几大袋粮食回去交差,她给了点钱财请他们捎一程。
两个人倒挺好说话,因为本就顺路,加之宛遥又肯付铜板,于是十分利索地挽袖子,将项桓抬到了车上。
山路颠簸,牛车摇摇晃晃。
他躺在几袋粮食前腾出的一道空位上,宛遥便抱膝坐在他旁边,前面的中年男人见她俩年纪都不大,于是也不时回头来闲谈几句。
“小姑娘是要去城里投奔亲戚么怎么你哥哥给搞成了这个样子”
项桓沉默地转过视线,看见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垂眸模棱两可地回答“第一次出远门迷路了,在山里遇到了狼,他没留意,就不小心摔断了腿。”
“哦那可真是惊险。”然后又自言自语,“这附近有狼吗”
青龙城位于凭祥关的最北端,因战火从不曾烧至此处,故而也算南界边疆诸城之中,最和平的一座了。
牛车到底笨重,傍晚时分临近关城门时,他们才勉强抵达。
两位车夫体贴地将她送至一间客栈前,说是全城最物美价廉的一家了。宛遥同店中伙计一起把项桓扶上了楼。
但早已过了用晚饭的时辰,小二立在门边问道“姑娘要吃点什么吗”
夜里吃太多并不好,考虑到项桓脾胃不佳,她只要了些清粥小菜。
“先喝粥,你烧得低,等明日我再出去帮你抓药。”宛遥拿勺子搅了搅热粥,发现太烫,便换了一个馒头递过去。
项桓坐在床边,见状要伸手拿,可他五指兼掌心都是些伤,又衬着污泥,实在有碍观瞻,于是在半空顿了下,又合拢手指缓缓收回。
宛遥看着他的时候,他刻意地将脸往旁边不自然地偏了偏,周身都显得格外局促。
她捏着手里的馒头,抿唇放进盘内,很快推门下楼。
不过片刻,宛遥再度折返,怀中却多了个盛满清水的铜盘。
她不言不语地拉凳子到床前,干净的十指探过去,项桓握着拳头,牵第一下的时候他分明微不可见地在躲,第二下时才任由宛遥拉到膝上。
掌心摊开,她低头用巾布细细地擦着里面的污垢和血渍。纤瘦的指尖白皙细嫩,同那张布满薄茧的大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项桓出神地垂眸,才发现她的手好小。
他悄悄张开了些,大概可以一手握住她两只手腕。
真的好小
等包扎好了伤,宛遥捧起项桓的脸,将他苍白的眉宇擦洗干净,再用木梳就着水,梳洗那一头打结的青丝。
她做这一切时也没说话,而项桓就这么望着她,面前的姑娘神色认真专注,极少极少才与他有目光的交汇。
等大致收拾出了个人样来,宛遥抬起袖子抹去额间的薄汗,“今天暂时这样,太晚了,别的明早再忙。”
草草吃了顿半冷的晚饭,饶是没做多少事,也已经过了亥时。
更深露重,梆子敲出一片安宁。
房间里两张床,分别靠着两堵墙而设,一个月的奔波劳累,宛遥几乎挨枕便睡。
项桓却不怎么睡得着,他的腿还隐隐作痛,头一阵一阵地昏沉,对着一面不近人情的墙发了半天的呆,他终于试探性地转头。
背后的宛遥呼吸均匀,眉眼平和,应该睡得很好。见她的确未曾醒来,项桓这才放心地翻过身子。
双目早已适应了黑暗,此时仅有一点月光成了整个客房中明亮的烛火,淡淡的清辉打在少女清秀的脸颊间,微启的嘴唇随着气息一开一合。
项桓一直认为,宛遥不算那种倾国倾城的美人。
他曾见过定国公的妾室,一个容颜绝色的舞姬,恍惚一瞥着实让人印象深刻。
但宛遥给他的感觉与此不同,第一眼时或许只是觉得五官恬静,瞧着挺舒服,然而相处久了,渐渐地会发现她很耐看。偶尔仅仅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的,也依旧赏心悦目。
像块玉。
清幽温润。
项桓恍惚想起幼年时,第一次见到宛遥的情形。
那日是个晴朗无云的秋季,他正在院子里练枪,家中忽然来客了,大哥跑来招呼他,说是父亲的同窗好友要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