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桓听完靠在石墙上僵了一僵,良久却也只是沉默地望着虚里出神。
看他大概是没什么话要说了, 那亲卫才不耐烦地收回视线, 快步走出阴湿发霉的过道。
而在牢狱的尽头, 正站着一个清瘦纤细的姑娘。
宛遥隔着数重铁栏, 静静地注视前方憔悴萧索的少年,她看见他别过了脸,又垂首, 眉眼里似乎带了些惘然若失, 像是一头被狼群遗弃的狼, 在茫茫的旷野间找不到方向。
她一言不发地望了一阵,然后慢悠悠地离开了长安城的深牢大狱。
由于季长川的努力, 项桓这条命总算勉强得以保住, 但实际上他的情况并不好,长久以来的积聚的伤没能得到医治,连站起身都十分的困难。而偏偏又固执地不去开口叫大夫, 只任凭创口肿疡化脓, 反反复复的发烧。
回到家,宛遥借一盏烛光昏黄的灯枯坐了一整宿。
她的左手边是一大摞翻得有些发毛的医书, 右手边的案几上摆满了才晒好的药草,这间小院自己住了十几年, 一桌一椅, 一草一木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夜里路过爹娘的房门时, 依稀听到他们在其中浅浅交谈。
说着要怎样怎样开导她, 最好去个景致优美, 能够避世的地方小住几日
宛遥在灯下颤了颤眼睑,她铺开了一张空白的笺纸,继而抬眸从雕梅纹的笔筒里取下一支紫毫。
初一这一天,天还未亮,押解的官差便来牢中提人了。
由于项桓的腿伤得厉害,几乎没办法长途步行,差役只好放弃了木枷,改用牢车押送。
暗无天日的呆了两个月,狱卒打开四肢的铁镣铐时,他的手脚早已因为挣扎破得不成样子,铁铐上血迹斑斑。
饶是如此,项桓仍然不让人搀扶,他咬牙绷紧唇角,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跌跌撞撞行至深牢之外。
晨曦初绽的天幕下,长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四周,目光漫无目的地扫了扫左右,方仰起头,吃力地喘气呼吸。
“刚卯时呢,坊门都没开,不会有人来送你的。”
“走。”差役催他上车,看了一眼天色,“山路崎岖,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赶能到姚州,别耽搁了。”
正想上前搭把手,项桓已然冷漠的避开了他,砰地一声,坐在了牢车的最里端,好似很疲惫一般,有气无力地靠在那里。
鲜少见到脾气这样倔的人,差役只好抿了抿唇,扬鞭驱马,让车子动起来。
长安繁华的街道在视线中缓缓地往后退。
又是一日晨钟敲响的清晨,阳光从竹帘的缝隙照进屋内,桌上的蜡烛早就燃尽。
宛遥看着眼前打包好的行李,终于推门出去。
宛延今天不参朝,夫妇俩尚在酣眠,她一路走到角门外的小巷中,然后停住脚,郑重地转过身,朝父母亲所住的方向,两手交叠,深深地拜了下去。
对不起。
宛遥迎着日光,走出深巷,走出坊间,走上人来人往的大街。
我所做之事,可能有违孝道,也许遭人耻笑。
但我不愿,等将来回想起时再去后悔惋惜。
人这一辈子,不能只活个非黑即白。
纵然项桓有一身的缺点,纵然他声名狼藉,遗臭万年,可他仍是,曾经为我刀山火海的人。
“我敢把自己的命给你,你敢把你的命交给我吗”
“看你刚刚吓成那个样子,我要是不进来,待会儿你又哭了怎么办”
“你们,再上前一步试试。我不保证我枪不会见血”
收拾得整齐的书桌上,镇纸下的字迹娟秀清丽。
她神情平静而坚定,在末尾处这样写道
总有些人情债,是要还的。
远山长青,旭日明媚如玉。
树荫斑驳的官道笔直地横在两山之间,囚车摇摇晃晃地行于其中,马蹄声不紧不慢地回荡在耳畔。
有很长一段时间,项桓都觉得周遭的一切像是静止的,来来去去皆是同样的景色。
他的一条腿曲着,另一条只能平伸,胳膊就搭在未受伤的那条腿上,眸色空虚地盯着视线里亘古不变的草木村庄。
天高地迥,而前路漫漫,身侧连个过客也没有。不知从何时开始,绵延的山道上就多出来一抹人影。
他起先不为所动地瞧着,到后来那人的身形渐渐清晰,而少年原本淡漠的双目也随之斗然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