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桓坐在院中闷得发慌,夏夜的四周充满了虫鸣声,集体在草丛里放肆的吱哇乱叫。
他先是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把玩那几个空莲蓬,随后又踩在台阶边上走,去踢一旁好端端长着的灌木丛,最后蹲在墙头,把一根青枝的皮扒了个精光。
正对面的房间大门紧闭,灯火却很明亮,依稀能照出一抹轮廓纤细的影子来。
项桓盯着看了半天,满心没着落地把青枝扔在地上,跳下高墙,走上台阶时又顿住了脚。
他在道歉与不道歉之间挣扎徘徊,转眼已在廊前兜兜转转行了好几个来回。
房檐上蹲着的野猫围观了全过程,瞧得有些眼酸,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只是摔破个碗而已,不至于这么生气
也着实不知要说些什么,他又行了一圈在门前停下,嘴唇微微抿了抿,目光盯着打在栏杆上的光影看,忽然猛地把心一狠,侧身扬手就要敲门
“吱呀”一道轻响。
他还没拍下去,里头的人便把门打开了,项桓这一瞬的反应极快,动作立刻从叩门转换成了摸脖颈
宛遥正抬眼,视线冷不防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占据,目光略有几分讶然地看见他漫不经心地低头又望天,“项桓”
她奇怪“你在干什么”
他一脸随意地开口“我路过。”然后又欲盖弥彰的补充,“刚刚看见那只野猫好像在挠窗子。”
暗处的猫无端顶了一口黑锅,哀怨地叫了一声,撒腿跑开了。
宛遥下意识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好奇地望了望。
“你来得正好。”她眉目间的神情倒是比白天松泛许多,侧身让他进来,“小圆醒了,进来看看。”
项桓眸中闪出一抹色彩,登时仰起面。
项圆圆自从前几日便一直在昏睡,连宛延的病情也愈渐恶化,这是她近来第一次苏醒,张口就嚷嚷着饿了。
“哥,我想吃蹄髈”
项桓见她精气神不错,有大病一场,逢凶化吉之兆,忙去庖厨顺了碗清汤挂面,坐在旁边瞧她大口大口的吸溜。
后者心大,边吃还边嫌弃“说好的蹄髈呢也太清淡了,连个肉都没有。”
“行了你,有的吃就不错了。”他虽然嫌弃,心情却显而易见的好,坐在桌前去问宛遥,“你看她手上的斑是不是淡了一点”
她正倦然的打了个呵欠,闻言跟着打起精神点点头。
毫无征兆的,项圆圆的病开始奇迹般的好转起来,同时绝处逢生的还有隔壁的宛经历。但汤药仍旧是之前的汤药,吃食上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改变,谁也说不明白究竟是如何治愈的。
胳膊的斑逐渐淡去,项圆圆情况一转好,话匣子就跟开了闸的洪水把满院叽叽喳喳的夏虫全都比了下去。
“宛遥姐姐你怎么也来这里啦”
“是我哥找你来的”
“我就知道他不靠谱喝药的时候还弄脏了我三条裙子,听说小时候喂我喝羊奶他就把奶灌到我鼻子里去过。你说这是什么毛病呀”
她有了体力,总算能自己动筷子吃东西。
餐饭刚上桌,捧着碗便抱怨“宛姐姐,你是不知道,咱们隔壁住着的老头,一到夜里就可劲儿的打呼噜,跟天雷轰顶似的,压根睡不着。看我这么小,眼圈儿都青了”
她自打搬进来便人事不省,故而并不清楚院内都有些什么人。
项桓坐在一边嗑瓜子,白她一眼,“你睡得还少了”
“小孩子就是要多睡才能长身体的呀”
也正是在此时,宛延负手慢悠悠地进来,饭后消食是他这几日大好之后的日常活动。
项圆圆不似他哥,也不习惯跟他爹同仇敌忾,当下惊喜地让位子“宛伯伯,您怎么也在您住哪儿啊,我怎么平时都没看见你呢”
他淡淡道“隔壁。”
宛遥笑着给他们俩添饭,余光瞥到项桓舒展的神情,随口打趣道“现在好了不用皱眉头了。”
项桓捏着茶杯并未言语,看到她手腕上仍缠着厚厚的布条,喝茶的动作忽的一顿,“你这伤还缠着划得这么严重”
她忙遮掩了一下,“此处疫毒泛滥,我想等结的痂掉了之后再取下来”
项桓听完颔了颔首。
知道宛遥在这些小伤上能照顾好自己,他并未太往心里去,便没再多问什么。
八月初秋,下了几夜的瓢泼大雨,把满地滚滚的热气浇得只剩清凉。
时过半月,项圆圆和宛延身上的紫斑已全数褪尽,紊乱的脉象恢复正常,只这么从表象看,几乎便是个寻常的普通人。
瘟疫爆发了那么久,疫区还从没有谁能彻底康复的走出去过。
明明是和大家用的药材一致,吃的饭食相同,众医士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根源所在,问起照顾病人日常饮食的亲眷,宛遥只猜测说或许是紫癜误证的。
紫癜也是皮肤下出现瘀点瘀斑,但与瘟疫不同的是,它并不会互相传染。毕竟禁军抓人是似而非,有那么一两个弄错的也不奇怪。
大夫们只能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宛延是朝廷命官,项桓又是虎豹骑的中郎将,怎么着也不能把几个没事儿人老关在疫区。
临行前,宛遥几人来到房间的药房内。
其中四五个御医与医士眉头深锁地正在交谈,对此番异象一筹莫展,待他们进去之后才各自散开。
要放走疫区的病人不是一件小事,无论是项圆圆、宛延这两个大病初愈的患者需要重重把关,连宛遥和项桓也陆续被带进去,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周身脱得,替宛遥查验身体的是个上了年岁的女大夫,在执起她手臂时,点了点腕子上那一圈布条,警惕的问“这是什么”
她微微缩了一下,“是不小心划破的。”
大夫解开包扎,其中的伤痕已然结痂,倒看不出有何异样。她又多打量了宛遥几眼,才勉为其难地颔首“行了,把衣服穿上。”
从小黑屋内出来时,她才将心口压住的一口气缓缓往外纾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