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未能挑到刺,也琢磨不出药方来, 于是只得放他们回去自行收拾行装。
在地狱里住了半个月, 重见天日简直是意外之喜。
项圆圆没忌讳, 围着院子来回跑圈儿, 临到要走了,又莫名涌出一股同甘共苦的不舍来,对着这地方一番伤感。
说是收拾东西, 但其实他们所用之物大多带不走, 除了一件衣裳贴身穿着, 别的物件全部就地焚烧。
宛遥跟着领路的医士走出西疫区,沿途一向紧闭的院门内纷纷不甚明显地拉开了缝隙, 缝隙里是一双或几双深邃的眼睛, 定定的注视着他们这些能够全身而退的人。
“凭什么他们可以走”
“是啊,凭什么”
背后的纷乱声渐次而起,禁军们忙列阵阻挡住情绪有些失控的人们。
御医站在前方安抚“大家切莫误会, 他们只不过是误诊, 是误诊并非疫病。”
“误诊那我们说不定也是误诊啊”
“这病到底几时能治好我是实在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
“新的药方太医署很快就会送过来,想必定会有成效的, 请诸位稍安勿躁”
“又是药方还得换到几时啊”
宛遥实在忍不住,驻足回了一下头。
人群吵吵嚷嚷, 四下里的目光带着绝望与悲凉。
她被看得四肢僵硬, 只觉得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
项桓走出了一大截才发现宛遥掉了队, 几步回来顺着她的视线望了望, “既然这病可以治好, 他们应该迟早也能康复的,你别多想。”
宛遥握紧手腕上的布条,“嗯。”
直到最后一只脚跨出疫区的大门,背脊依旧如芒刺针扎。
而那些眼睛好像还在盯着她。
那尽是,想活下去的眼神
项、宛两家的亲眷早早的就在外面等候了,余飞、宇文钧带着虎豹骑的兄弟探头张望,医馆里,桑叶同陈大夫翘首以盼,两边的人像是在夹道欢迎,场面热闹得堪比娶亲。
“娘。”宛遥一眼看见了宛夫人,她正跑过来,张开双臂抱了个满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恨不能连根头发丝也拈起来瞧一瞧有没有长斑,宛遥站在那里倒有些放空自己。
“听人说你们能出来了,我还不信呢,就怕叫我进去收尸,还好还好你没事。”她把人抱在怀,“老天保佑,可算是把我吓坏了”
宛延被晾在边上,忽然有些怀疑的想这病的不是我吗
“你们用的是哪一道方子”陈大夫挤进来,“既然令尊能康复,这其中必然有玄机,好徒儿,改明儿和为师促膝长谈啊”
宛遥神色间有些躲闪“我”
桑叶见得此情此景,拨开他颦眉道,“陈先生,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个。你没见她精神不好么”
“不要紧,不要紧。”只当她是这些天吓到了,宛夫人搓着宛遥的手宽慰道,“回家娘给你做好吃的”
另一边,项家团聚自然没有如此和谐,反倒是余飞三兄弟劫后余生似的开始哥俩好,为庆祝项桓大难不死,江湖传统当然是要喝个不醉不归。
他忽然想起什么,折过身小跑着去找宛遥。
“宛遥”
她依言抬起头,视线中的少年明眸清澈,笑得开朗又干净,“今天大头请客吃酒,你要不要去”
“我”出乎意料的,宛遥微微垂头,“我就不去了。”
项桓莫名地怔了下,不解地追问“为什么不去”
他想了想,又补充,“不会太晚,到时候我送你回来。”
宛遥仍委婉的推拒“你们玩。”
他还欲再劝,宇文钧伸手轻轻把人拉住,使了个眼色“在疫区待那么久,肯定累到了。你别打扰人家,让她好好休息。”
好似听他这么一说,项桓才留意到宛遥的脸色不太好,他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缓然收回视线。
很快,疫区外的两队人陆续上马上车,打道回府。
在不远处的树下却有一道身影,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方向。
宛遥从回家之后就很少说话,她不像宛延那样有重生后的喜悦,每日干劲十足。反而情绪显得很低落,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饭桌上吃得不多,一得空就扎进房内翻医书,无论宛夫人怎么劝都没用。
那张敬德皇后遗留下来的药方被她摊在桌上翻来覆去的研究,手边是几盏深浅不同鲜血,满室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然而她还是参不透其中的因果。
灯火在微光里暗闪,将纸上斑驳的字迹逐渐照得模糊起来。
朦胧中,宛遥感觉自己熟悉的房间骤然变了,而她又一次身处在疫区荒凉的街道上,四面八方都是隐匿在暗处的目光。
他们看着她。
看着她。
然后渐渐的,从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走了出来,走到了街上,一步一步地靠过来。
宛遥彷徨且惊恐地张望着,不管她怎么转身,目之所及的地方皆是瘟疫的病人。
他们的嘴里喃喃的说着千言万语,却都是同一句话
为什么不救我
宛遥猛地睁开眼,自臂弯里坐起。她仓皇四顾还是自己的房间,还是自己的家。
竟不知什么时候她就这么趴着睡着了,手边的灯烛燃尽一半,她娘正担忧地唤她。
“怎么啦满头大汗的。”
宛遥只是怔怔地喘气。
以为她是在疫区受了惊吓,宛夫人伸手轻抚着背脊,“做噩梦了”继而柔声宽慰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这不是已经回家了吗,别多想”
嗅到那几杯浓稠的腥味,她掩鼻把药草与杯盏推开,“你从哪儿搞来这些东西的”
宛遥起身收拾,遮掩道“是鸡鸭血,我就想试试能不能做药引。”
“还在琢磨药方的事呀”宛夫人去拂她脸边的碎发,“娘知道你好心,但也要量力而为才行,那不是有御医吗肯定会想出办法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