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昭放丝帕前,先伸手试了试开元帝额间的温度,与自己比了比后,发现并没有发热。
甚至还比自己的额头的温度略低一些。
那就不是为了降温,只是如太医所说的一般,单纯冰敷缓解头疾了。
冰水的刺-激,让似乎已昏昏欲睡的开元帝重新睁开了眼睛。
看到苏昭昭后,他的眸光深沉,但紧皱的眉心放松,连神情都仿佛温柔了许多。
苏昭昭明白这是为什么。
昏暗的内殿,再加上病中的眩晕,加上她与旁人相似的容貌,更容易让人混淆梦境现实。
这么说起来,在南越民间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黎暴君,与生母不和,亲手杀了亲爹,兄弟姐妹就更不必多,除了黎天睿还关在静平宫里,剩下的在传闻里也都没一个活下来。
好容易有一个真爱,八成也早死了——
这命,是真够苦的。
没错,在苏昭昭想来,开元帝身为天下之主,坐拥四海,心有真爱,却只能靠找替身赝品来凭吊追思,最大的可能就是真人早已死了。
苏昭昭并不打算当某个人的替身。
但为了祁大哥的仇,她也不介意利用这一点。
苏昭昭的声音柔和起来:“陛下还有哪里不舒服?若不然,奴婢找他们用细牛皮包上磨好的碎冰拿来冰敷,牛皮薄软,也不像帕子这样湿漉漉的,应当会更舒服些。”
她原以为这样的温柔殷勤,会让病中的开元帝受用。
但下一刻,苏昭昭却发现开元帝的眼神瞬间清明了。
他的神色冷峻:“你当真是不怕死。”
“奴婢自然是怕死的。”
苏昭昭一顿之后,又将旧话重提:“只是比起死,奴婢更想讨陛下喜欢。”
开元帝又是一声低哑的冷笑。
苏昭昭:“天下的人,哪一个不想讨陛下喜欢呢?”
开元帝:“天下之人,没有第二个如你这般大胆。”
苏昭昭看着憔悴之中,都带着某种破碎美感的开元帝:“那许是旁人……都不像奴婢一般,倾慕陛下。”
这话也不算骗人,这暴君长着这样一张脸,正常人谁不爱慕的好颜色?
这么一想,苏昭昭的话就说的越发真挚了。
面对着心爱之人……十分相像的人,这般真挚的表白,哪一个正常人能抗拒的了?
开元帝就能。
他微微闭眼,一句残暴至极的威胁,叫他说的云淡风轻:“这样的话再听见一句,朕就割了你的舌头。”
苏昭昭试图挣扎:“奴婢待陛下满腔真心……”
“欺君之罪论律当斩。”
言下之意,就是只割了舌头,已算是占了便宜。
开元帝睁开凤目,看着瞬间沉默的苏昭昭,带着明显的恶意,故意问:“怎的不说了?”
苏昭昭紧紧咬住危险的舌头,恶狠狠:“陛下有旨,奴婢自然不敢不听。”
她发现自己这句带着脾气的话出口之后,开元帝的面色反而松快了,甚至瞧见什么有趣玩意似的笑了起来。
明白了!他的真爱肯定没给过他好脸色——
这个暴君肯定是单相思!呸!
苏昭昭拿过帕子转身重新浸水,趁着拧水的时候,偷偷的做了两个深呼吸,这才能在再转身时,管理好自己不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她把换好的帕子重新放在暴君额头,打算重新开头:“陛下还有什么想要的?”
苏昭昭的本意问的,自然是衣食住行这样的小事,她能够帮得上忙,顺带讨好的。
但是开元帝这个暴君沉思片刻后,却说:“朕想出兵伐戎。”
苏昭昭的动作明显的停顿了一瞬,伐戎,挺好。
她要想帮忙,就只能杀了黎天睿之后,还没死的话,效仿花木兰从军杀敌去了!
她干笑着:“陛下,还当真是雄才大业,令人佩服。”
好在开元帝这一次像是没听出她的言不由衷,只一手抚在额角道:“你又想干什么?”
苏昭昭因这问题沉默一阵儿,轻声道:“奴婢……想要回家。”
开元帝乜斜着眼看她一眼,似乎是十分瞧不上她这不值一提的愿望。
苏昭昭:“陛下不知,这事儿其实难得很,陛下英明神武,出兵伐戎不过早晚,奴婢却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够回家。”
“巧言令色。”
开元帝冷冷一笑:“既已入宫,就一辈子都是朕的宫女,你当耍几句口舌心机,就能让朕恩典许你归越不成?”
苏昭昭弯着嘴角:“陛下圣明,奴婢也并不想回南越去,回去也没什么用处,便是回去,也不是我想回的家了……”
她的低低的、轻轻的,带着怅然的叹息,像是在感叹世事无常,又仿佛带着旁的意味。
但这样的天马行空、自说自话,却反而让开元帝生出了一股莫名熟悉的安心感。
寝殿内无风无声,窗纱薄淡,轻拢春晖,额间隐隐的刺痛在丝绢浸来凉意中缓缓消弭——
他上次这般安心,是什么时候了?
在身旁人一句句的声音中,开元帝微微闭了眼睛,陷入了三年来的第一次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