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密布的兴迦山谷,离多河郡城约有两百多里路程。虽然两者相距只有两百多里路程,可是却如同隔着天堑一般,因为途中要穿过数条大河,还有塞满山谷的积雪和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原始森林中有凶狠的虎豹,狡猾的狐狸,残暴的野狼群,大冬天的,谁会没事跑进去送死
虽然此时是冬季,大河都已经结上了冰,人可以自由穿梭,可是单凭那夏季时茂密无边的原始森林,也足以让人迷路。除了少数几个专业的采药人和猎人,一般人是无法进入兴迦山谷的,即使有人侥幸进入山谷外围,也很快被众多野兽吓退。这天然的屏障,对于这里的氐金族人来说,是上天的恩赐。
氐金人只有二十七八万人,共分成几个大部落,像颜昔平果所在的草树部落,是氐金几大势力里最小的一股,整个草树部落不过三千多户人家,万余人而已。聚在一起,不过是个小镇的规模。比起其余几大部落来讲,连人家的四分之一也不如,自然没有什么话语权。
说到氐金部族,那是越国人对他们的统称,他们自己内部分为山柳部落、鲤河部落、努或部落、羊氐部落等几大部落,以及草树部落、岩羊部落等数个小部落。其中常常背反朝廷的部落是努或部落和羊氐部落,至于草树部落和岩羊部落,因为人微言轻,并没有发言权,却经常被大部落所胁迫,背反大越朝廷。
兴迦山谷中,满是积雪,一人多深的积雪。若不是走到山谷深处,谁也想不到山谷中会有数千座毡房,这些毡房掩映在密林之间,星罗棋布,很是漂亮。尤其中央的毡房上空飘着一面黑色的旗子,上面画着一只长翅膀的老虎和一只海东青,这是黑鹰虎旗,证明它是氐金人部落。
只可惜在大越国多河等郡城百姓眼中,这些氐金人太可怕了,他们啸聚山林,来去如风,四处打劫,如同强盗一般。如果有辽东的小孩子不听话,大人只消吓他说“还不闭嘴不要哭了氐金人来了”小孩便吓得不敢吭声,这从侧面印证,氐金人有多么恐怖。
颜昔平果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她虽然是氐羊人,披着羊皮裘,穿着马靴,可是这并不能掩住她的天生丽质。她肤如凝脂,齿白唇红,倘若穿上大越人的衣装,怕是要艳压群芳,使青楼中的大半女子黯然失色。
不过很可惜,颜昔平果只是氐羊草树这个小部落头人的女儿,她只会放牧,给牛羊挤奶,上山挖草药,她不会弹琴,更不会吟诗作画。她是山谷里的野生兰花,不是那些殿堂中的美丽花草。她之所以叫颜昔平果,是她出生那年,她的父亲颜昔中和第一次吃到了苹果,觉得这简直是人间美味,于是给她起名叫做颜昔平果。
氐羊人起名字一向都很随意,比如她的弟弟,就叫做颜昔德行。她弟弟出生的时候,还没有起名字,她的奶奶正和她父亲生气,随口说了一句大越国的话“德行”其实这句话原是德性,可惜她的奶奶不懂这些,她的爹颜昔中和也不懂,随口就把这个名字赐给了刚出生的小男孩,颜昔德行。
这个冬天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冬天都更冷,马上就要过大年,酷寒的冬天才过了接近一半,可是草树部落的粮草储备就要耗尽了。做为头人的颜昔中和愁眉不展,已经去求过努或部落的大头人龙祖阿土井多次了。不过阿土井每次都轻描淡写的说再等等吧,中和大人我们部落人多,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颜昔中和只能忍气吞声,自己所在的草树部落只有万人左右,努或部落却有八万多人,要是翻脸的话,龙祖阿土井所在的部落能把他的草树部落干翻十次。努或部落勇士众多,八万多人当中,有战斗力的至少万余以上。自己所在的部落,加上老弱病残也不过万余,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每次被努或和羊氐部落胁迫造反的时候,草树部落都很不情愿,可是没有办法,他们人微言轻,没人把他们的意见当回事。当几大部落决定反了大越国时,草树部落根本不敢提出反对意见,生怕立刻会被几大部落张口吞掉。颜昔中和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仰人鼻息,谁让自己实力不济呢
颜昔平果虽然只有十五岁,可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从七八岁开始,就跟阿娘学着挤挤牛奶啊,打扫毡房啊,给牛羊接生啊,等等这些琐事。十五岁的姑娘,却有一双长着老茧的手,那双长着老茧的手,和她靓丽明媚的容貌,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过在氐金人眼里,能干的女人比美丽的脸蛋更值得拥有。
所以颜昔中和很为自己的爱女得意,像这样勤劳的女子,将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生一堆勤劳勇敢的孩子,为草树部落的未来添砖加瓦,哦,不,不是添砖加瓦,是为了本部落开枝散叶做贡献。
给一头牛挤完奶的颜昔平果回到自己的小毡房,热了一碗大麦奶茶,慢慢喝了起来。寒风呼啸中,她隐约听到父亲在隔壁毡房里在和人说话。颜昔平果每天的事情就是干活,不是挤牛奶,就是做饭,洗洗涮涮,闲暇的时候,训练一下家中的猎鹰,逗一逗牧羊的土狗,就是她最大的乐趣。
颜昔平果刚喝了两口奶茶,忽然听到父亲低低的声音道“请图大人放心,我颜昔中和誓死效忠大司马,就算赌上身家性命也在所不错我受阿土井的气已经受够了,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翻身,又怎么敢不尽心竭力呢”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笑道“嗯,颜昔校尉放心,这事儿成了之后,你的封赏是跑不掉的大司马信任草树部落,信任你颜昔家,开口就赏了你从七品校尉之职,这可是极难得的只要事情妥善办好,加官晋爵指日可待”
颜昔中和嘿嘿笑道“图大人,只要能把祖龙阿土井搞定,我吞并了他的部落之后,那些贡金、贡品,每年我都会半样不少的孝敬朝廷孝敬大司马龙祖阿土井那个废物,只会躲在帐篷里搞女人,说大话他也就是运气好,出生在祖龙家,才有幸做到头人的位置”
颜昔平果的手一抖,手中的大麦奶茶差点儿泼洒在地上,父亲竟然勾结大越国朝廷的人这要是让努或部落的龙祖家知道了,整个草树部落怕都要陪葬这些年因为和大越国的战争,龙祖家可没少死人,就像龙祖家的上任头人龙祖鹤鸣,就是给大越名将索山安一刀下去,连人带马劈成了两半。
龙祖家和大越国已经不共戴天,爹爹在这种情况下和大越国人合作,不是摆明了把草树部落往沟里带吗难道龙祖家的人知道了这事会不报复颜昔平果越想越怕,草树部落若是和努或部落正面对抗的话,恐怕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就要被屠杀殆尽。
颜昔平果心乱如麻,她放下手中的碗,在毡房里紧张得走来走去。不知不觉中,她竟然走到了帐篷门口,颜昔平果下意识掀起了帘子,想去劝劝自己的阿爹,别被眼前的这点儿利益障住了眼睛,一个空头的从七品校尉又有何意义安静的发展自己部落,多生孩子不就好了颜昔平果相信,只要时间足够,总有一天,草树部落会超过努或部落,成为氐金族第一大部落的。
就在颜昔平果掀起门帘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爹爹帐篷外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了,颜昔平果正在怀疑的时候,只见爹爹已经掀起帐篷的帘子,把那个穿貂裘的人送了出来。颜昔平果立刻放下帘子,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躲回自己的帐篷。在人前,必须要给爹留足了面子。
风雪中,颜昔平果听到爹爹和那人亲切话别,那人嘱咐爹爹不要再送了,便转身离去了。
颜昔平果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那人已经离开,远走了,这才起身,来到父亲的毡房外。颜昔平果立在雪中,轻声道“阿爹,您在忙么”
“哦,是平果啊,有事么进来吧”毡房里传出颜昔中和的声音,声音中充满慈爱,充满欣慰。颜昔中和一向以自己的女儿勤劳勇敢而自豪。
颜昔平果撩起帘子,走进爹爹的毡房,只见炉火熊熊,毡房中十分温暖。爹爹正坐在案几前,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两个空奶茶碗和一些干果,比如栗子,松籽等等。颜昔平果更加确定,刚才自己并没有听错,就是有人在这里和爹爹说话。
草树部落的头人颜昔中和,是个身高中等,却很健壮的中年汉子。一看眉眼间的不服气不认输劲儿,就知道这是一个倔强的汉子。颜昔中和的皮袍子已经旧了,却一直没舍得换新,而自己儿子、女儿身上的裘皮大衣,那是崭新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颜昔中和瞧着女儿,一脸慈爱道“闺女,你怎么来了快坐,你给牛挤过奶了今天怎么没有去训练阿青哟,你脸色不好,怎么,不舒服了生病了”阿青是她们家的猎鹰,是一只小海东青,价值数千金。虽然民间有个说法,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可是阿青却是他们全部家当的三分之一。
颜昔平果摇摇头,有些无奈道“阿爹,我好着呢,没有生病弟弟带着阿青,我待会儿再去陪它玩一会儿爹,家里刚才来客人了”
颜昔中和的脸色一变,旋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了个哈哈道“啊,是的刚才来了一个老朋友,听说咱们今冬住在这兴迦山谷,所以来看望我的我刚刚才把他送走。对了,他只是来看看,所以我就没有惊动你们姐弟两个。等以后有机会,爹介绍你们和他认识一下。”
颜昔平果脸色惨白道“阿爹,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你不该为了一个小小的官位,就去做违背良心的事情咱们部族内部再怎么有争斗,那也只是我们本族内部的事情氐金部族毕竟人太少,一旦外部人趁虚而入,那我们失去的就会更多弄不好要成为别人的奴隶了”
颜昔中和没想到女儿听到了自己和那位图公公的谈话,不由脸色又一变,他原以为此事做得很机密,却没想到不小心给女儿听到了。但他马上就镇静了下来,面前的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是自己人,早晚都要给她知道的,现在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她总不可能去向努或部族告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