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出热水,送入茅房。
哗啦哗啦的一阵水声后,调音员低声说:“同志,那个、那个还有鞋子,能不能再给安排一双鞋子?”
王忆说道:“你鞋子不是皮鞋吗?刷一刷继续穿算了,难道还能把它扔了?这新皮鞋多可惜。”
调音员说道:“没事,我有钱,这种皮鞋我家里还有三双呢!”
然后他又急忙说:“我不白让你帮忙,我、我再送你两次钢琴调音服务!连续三年——算了,同志你是好人,没有趁人之危也没有敲我竹杠,我很感谢你,我给你们送五年的钢琴调音服务!”
“未来五年你们只要需要钢琴调音就给我打电话,我经常来你们江南省,我会帮你好好调音的!”
王忆说道:“行,那我去给你找一双鞋……”
“要一双新鞋。”调音师很讲究,或者说蹭鼻子上脸了。
这要求有点过分了。
王忆无奈的问王向红:“咱们队里谁家能有新鞋子呀?”
王向红笑道:“咱队里不少人家有新鞋子,不过不是皮鞋,是咱自己纳鞋底做的老布鞋!”
调音师高兴的说道:“没问题没问题,老布鞋也没问题。”
王忆好奇的问王向红:“咱们队里还有人会纳鞋底、自己做布鞋?”
王向红说道:“应该说,咱们队里有的是人会纳鞋底、做布鞋。”
“实际上咱外岛的妇女同志都会这么手艺活,要不然家里人穿鞋怎么办?去买?哈哈,那得多少钱!”
他去喊秀芳:“今年有做好的鞋子吗?”
秀芳说道:“鞋帮、鞋底都做好了,就是没扎起来,这样,扎鞋不需要多少时间,你让那位同志穿着草鞋出来等等,我这就给他扎一双。”
她说完赶紧去把一个蒲箩从箱子里收拾出来,然后里面有钢针有麻线、有鞋帮也有千针万线纳成的鞋底。
门口灯光好,她拉了条马扎坐在灯下,手上戴上顶针,左手拿起鞋底右手拿起锥子,很快的在鞋底上扎一锥子,然后用针把麻线穿过去纳上。
扎了两锥子后她摇摇头,把锥子在头皮上蹭了蹭,磨一下锥子又忙活起来。
王忆好奇的去看鞋帮。
这鞋帮挺厚实的,里面的衬子是白布、外面的鞋皮是青色的,这就是外岛人常穿的土布鞋子。
他打量着这鞋子问道:“嫂子,这鞋底是你纳的,那这鞋帮呢?也是自己做的?我看挺厚实的,这是用了什么布料?”
秀芳笑道:“穷人家的脚受委屈,哪能用上什么布料?鞋帮里面的夹层是我们自己做的。”
王忆问道:“自己做的?怎么做呀?”
秀芳一边利索的扎锥子一边说:“一般夏天热的时候,我们就自己熬上一锅浆糊,找一些没法再补的破衣服撕成布块,嗯,再、再找一些纸张吧,然后一起糊夹纸。”
“糊好以后晒干,这就能留着做鞋了。做鞋说起来简单,用鞋样子比划着,按照家里人的脚大小来裁夹纸,剪出鞋帮再纳鞋底。”
王忆赞叹道:“你们真是勤劳能干,这还简单呀?多复杂!”
秀芳笑道:“这复杂什么?现在国家条件好了,商品多,可以买到麻线,其实做鞋子最麻烦的是搓麻线!”
“往前退个八年十年的,咱们外岛人这个纳鞋底的线都是家里爷们手搓的。”
“拿我家来说,以前都是我爹拿生产队艌船用的好麻,抽出合适的麻丝,坐在屁股底下一把一把地搓成长线的!”
自己做鞋子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事。
她尽快的用麻线纳住鞋底和鞋帮,这活就算完工了。
以往为了结实要用双层麻线来做工,今天她用了一层麻线而且扎的针眼还少。
因为人家调音员同志家庭条件好,这双鞋子只要让他能穿到县里就行了,他说了,他明天去了县里先到百货大楼买一双高档皮鞋!
很有钱!
洗完澡洗完头、穿戴整齐之后调音员赶紧出来。
他尴尬的看了眼院里的人,嘀咕道:“我、我那啥,有没有吃的?我给钱、我买点饭吃。”
王向红挥手说道:“不用给钱,你今晚要是愿意住在我们这里,也不用给钱,别嫌弃我们条件差就行了!”
调音员感动的说道:“不差、不差,干部大叔、还有这位王老师,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帮助我。”
“说实话,我今晚很感动,我没想到现在社会上还有你们这样的好人,并不把钱看在眼里的好人!”
王向红有些心虚。
他已经知道王忆的把戏了。
於是他看了王忆一眼:这小子心眼子真多,而且确实有点本事。
把人家给坑了还让人家出钱出力又感恩戴德,这可是个大能耐了,他自认自己没有这样的能耐。
这样他不想继续这话题,便说道:“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我们也不是坏人,那啥,你过来准备吃饭吧,我们队里没别的好东西,螃蟹大虾还有鲜鱼管够!”
秀芳说道:“家里有小鮁鱼,干煎两条小鮁鱼吧?又香又鲜。”
王忆说道:“本来还计划今天跟大胆一起去漂钓鮁鱼呢,可惜了,去不成了。”
王向红说道:“明天吧,明天让大胆早点回来,让他们那一批人去螃蟹楼,不光能漂钓鮁鱼还能钓海年鱼。”
王忆好奇的问道:“螃蟹楼?这又是什么好地方?”
王向红看了眼调音员含糊的说道:“明天让大胆给你说吧,今天先给这位同志做饭,吃完饭是否需要给你安排个住处?”
调音员说道:“不用了,我去县里的招待所住,说实话,我住农村住不习惯。”
这话挺伤人的。
他又赶紧找补:“是这样的,我这肚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劲的疼,我估计我拉肚子得拉的挺厉害。”
“你们这种旱厕我用不惯呀,要是再掉下去一次怎么办?”
提起这个,他又要哭了。
今天竟然掉粪坑里了,竟然粪斗了一回,真是太丢脸了!
缓过劲来,他又开始找王向红家的责任:“这位队长,你家里怎么回事?这厕所的边缘砖头已经松动了,你怎么不修理呀?”
王向红下意识要说这旱厕已经不用了。
王忆已经提前截住了他:“这就是我们这边的传统,没必要把砖头给稳定起来,因为我们外岛渔民常年在船上忙活,这两条腿有力气,踩着松动的砖头一样能上厕所。”
“再说了,同志,我当时是不是提醒你了?我让你注意、让你小心,让你不要摔下去……”
“是、是提醒我了。”调音员无话可说,但还是满腹怨气。
他觉得今天的事都是人祸。
螃蟹大虾蒸好送上来,调音员刚拉空了肚子,顿时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王向红安排人开船送他去县里。
一拉开门,外头等着不少社员。
调音员脸上挂不住,不满的说道:“你们农村人怎么这么喜欢看热闹呢?有什么好看的?真是的,没有别的事干了吗?”
王忆也不满的说道:“他们不是在看热闹,是在等你结帐!”
这件事调音员本想糊弄过去,所以他穿戴整齐后出来了再没有提这茬子。
结果王忆又给提出来了,这样他没法再糊弄过去,便说道:“我、我当时那什么,我当时是糊涂了、是昏头转向了,当时下面味道太大把我熏的昏头转向了,所以我当时说了什么我自己这会都不太清楚了。”
王忆说道:“没关系,我记得清楚,你当时许诺谁帮你上来你就给他十块钱。”
“刚才我帮你看着了,一共有七个同志挤进去帮你忙来着,所以你本来只要出七十块就行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把人家衣服弄脏了,我送你的衣服这可以不要钱,人家的衣服弄脏了没法穿了这得要钱。”
“那二一添作五吧,你给个一百块就行了!”
调音员急了,说道:“我哪有那么多钱呀?再说,助人为乐嘛,对不对?学习雷同志好榜样,对不对?”
王忆笑道:“你不想给了,对不对?”
调音员在他跟前低声说道:“一人给一块钱吧,我给你十块钱,行不行?”
王忆问道:“你现在想赖掉刚才承诺给的钱,那以后是不是会赖掉承诺的五年免费调音服务?”
调音员说道:“不会的、这个我不会的。”
王忆轻松的说道:“你会的,我知道你更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不过无所谓,如果你不履行你的承诺,我就给你们单位每一位同志邮寄一份照片。”
“什么照片呢?刚才你从厕所上来的全过程,我是拍照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拍的!”
他对外面学生招招手,五个小摄影师抱着相机跑到他跟前。
调音员当场眼神直了。
王忆拍拍他的肩膀低声笑道:“同志,你刚才说你没想到现在这个金钱至上的社会,竟然还有我们这样的好人。”
“我们确实是好人,但不是烂好人。老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能不能猜到我们都是怎么防备你的?给你个提示,你刚才洗澡的时候在里面是光着屁股的……”
调音员顿时慌张了,他惊恐的问道:“你你你拍、你拍了我、我的光屁股照片?”
王忆冲他挤挤眼:“你猜呢?”
然后他拍拍调音员的肩膀说道:“你愿意体面,那咱们就体面,你要是不愿意体面,那我们就帮你体面!”
调音员只感觉寒冬腊月里一桶冰水当头浇灌下来,通体冰冷!
又感觉一道霹雳自虚空劈下劈在他脑门上,浑身发麻!
你愿意体面,那咱们就体面,你要是不愿意体面,那我们就帮你体面……
这句话让他失魂落魄了!
他乖乖的支付了钱。
乖乖的坐上船乖乖的离开。
第二天一早阳光灿烂,但海风很冷,学生们开始往外套里塞毛衣、塞厚实衣裳了。
寒流南下,气温降低的很快。
王忆早上出来后放眼看去,看到满山黄叶凋敝。
好像一晚上的时间,满山便失去了葱绿。
到了上午时分,八台红薯烤炉全被抬出来放在了大灶门口,从小到大一字排开。
这种烤炉跟高科技不沾边,但其实在构造上非常巧妙,能够同时烤出多个红薯并保持极佳的口感和味道。
唯一的问题是这炉子是烧炭的。
这年头炭还是挺珍贵的,所以王忆索性从22年往这边拖运,反正有大迷糊负责当力工,他从市场买了炭拖到丙-110仓库就行了。
从十点开始,炉子预热放入洗干净的红薯,然后开始烘烤起来。
由销售队来负责烘烤。
糖炒栗子、炒花生和烤红薯都是销售队来负责的。
这些活跟海鲜小凉菜不一样,不用为了保证新鲜需要当天上午做、下午去出售,可以上午就去县里出售。
一人一台小推车,推着个小炉子和小锅到处转悠,他们最近生意做的不错。
天冷了,糖炒栗子开始热卖。
第三堂课下课后王忆去看烤红薯的进展——中午头要给学生们吃红薯当午饭,另外下午也会一直烤红薯,还是老规矩,队里出来了新食品都会请客让社员们尝一尝。
他过去的时候王东喜等人正在围绕着新生意眉飞色舞:
“咱们社队企业现在成了明星企业,哈哈,咱什么都走在了前面……”
“对,现在县里还没有卖糖炒栗子的呢,我们去卖的时候城里人都很迷糊,还有糖炒栗子这样的好东西卖吗?”
“就跟咱当初买海鲜凉菜一样,咱们起了头,其他人就跟上,我看着昨天也有卖糖炒栗子的外队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