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五千八百多枚铜钱是以五百九十块的价钱买到手的。
因为王向红不愿意要栾大壮这样的缺德孙子,所以他不能给出六百块,但也不能多给,於是就砍下十块钱,给了他五百九十块,买走了拖网和铜钱……
王忆全程除了说一句‘听支书的全凭支书做主’,另外就是点钱,然后跟王向红一起搬起箱子上船……
期间他全程站立。
那年二十多,站着如喽罗。
他真没想到王向红是这么帮他砍价的。
这是砍价?
这是砍人!
陈浩南跟山鸡他们一伙人混铜锣湾的时候砍起来都没有这么狠!
难怪刘红梅非要让他请王向红来帮他砍价,她肯定是料到这个结果了。
王忆上船后才反应过来,说:“五百九十块买了这些老铜钱,支书,我真是惊呆了,我有点难以置信啊。”
王向红说道:“嗯,我主要是不愿意欺负人,这铜钱毕竟是他栾大壮保管下来的,要不是他栾大壮保管,这些铜钱早在海里拖没了,所以该给人家一笔保管费。”
王忆急忙说:“不是,支书你误会我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这也太少了!”
“说实话,在我计划中,六千块能买下这铜钱就很好了!”
王向红说:“市场价来说,这铜钱现在值多少钱?”
王忆说道:“这些铜钱品相好,具体价值跟它们的稀缺度有关,不过在咱们外岛如果说一股脑全闷下来的话,起码一枚一元钱。”
王向红诧异的问:“这么值钱?袁大头一枚才多少钱?也就一元钱吧?”
王忆解释道:“这些铜钱里要是有稀缺古币,那收藏价值可就大了,是袁大头拍马赶不上的。”
王向红沉吟了一下,说道:“一枚铜钱一块的行情价,这里还有一副完好的墨鱼拖网,这拖网一两百块是值。”
“那咱去长海公社的财务上补个差价吧,给人一共补齐六千块,你说行不行?”
王忆说道:“行,支书你考虑的很全面!”
王向红说:“我考虑的也不全面,只不过栾大壮早年做过不少的恶,这些东西压根不是他的,咱给他一笔保管费已经算有道德、有良心了。”
“拖网本来是公社集体所属,那咱就把钱补给公社,咱不去占便宜,你说呢?”
王忆痛快的说道:“一点没错,支书您说的极是,人这一辈子活就要活个坦荡、活个无愧於心。”
天色还早,他们便顺势去了长海公社。
王向红虽然不是长海公社的干部,但人的名树的影,他在长海公社颇有威望、熟人颇多。
进公社管委会大门的时候,看门老头便认出他来,急忙出来跟他握手招呼他,然后热情洋溢的领他们进了主任办公室。
长海公社的主任叫庞念组。
王向红给王忆介绍,庞念组原名叫庞念祖,但前些年有领导接见他的时候说,‘干革命不要老是念着祖宗要念着组织’,於是他就改名叫庞念组了。
庞念组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干部,跟王向红是熟人,他是本地干部,早年间跟王向红在工作上打过很多交道。
王向红对他就客气多了,见面先互相换了一支烟,然后坐下喝了杯茶互相叙旧。
他们聊了一会,忽然有人推门进来的热情的招呼两人:“呀,是王队长和王老师来了?我们公社来了贵客呀。”
来人长了个方正脑袋、国字脸,步履生风、龙行虎步,这年头也挺起了小肚腩,一看就是乡村地区的能人。
庞念组急忙给两人介绍了一下,来人姓张,叫张旺,是他们单位一名副主任。
王忆一听这话心里透亮。
长海公社,姓张,副主任!
前两天国庆节在物资交流会上他们抓了一伙盲流子,其中一个核心人物叫张子轩,便是这位张副主任的儿子!
张旺来了便急忙掏出一包红塔山分给两人来抽烟,又张罗着要给两人倒茶。
王忆全程笑颜如花、说尽好话,表现的非常客气。
张旺见此大喜,赶紧把物资交流会上的冲突提了出来:“王老师、王队长,我姓张的有愧啊,没有教育好孩子,给人民、给社会增添了负担,也给我们公社抹黑了!”
王忆安慰他说道:“没事没事,国家会帮你好好教育他的。”
张旺一听这话愣住了。
这是什么神仙安慰?
他这时候不好说话,便将求助的眼神递给了庞念组。
庞念组是老实人、老实干部。
他显然知道双方之间的小九九,但他不想掺和这桩事,於是他便干巴巴的说:“老王、王老师,你看张副主任家的那个小轩子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事,惹了祸,咱们能不能……”
后面的话没说,给了个试探的眼神。
王忆正要委婉的推卸责任。
王向红那边冷冰冰的说:“这事别提了,依法治国,谁违法了国家就治谁,这叫公道!”
听到这话张旺着急了,说道:“老王、王队长,求你们高抬贵手,放我家那兔崽子一把。我跟你保证,回来之后我肯定好好教育他,肯定好好收拾他!”
“他确实做下了错事,但念在他还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的情况下,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你们看他当时啥也没干成啊,就是嘴巴上瞎说了几句后,结果这样就要拘留教育他好几个月——嗨!求你们二位高抬贵手吧!”
王忆一愣。
什么?
这小子耍流氓才拘留教育?
竟然不判刑?
他看张旺儿子当时的嚣张劲头,这小子身上背的事肯定少不了,他以为深挖一下能把他给扔进监狱让他以狱为家,让他未来十几年二十年的种土豆或者踩缝纫机为人民服务。
这群人竟然侮辱秋渭水,他是恨透了这么一伙人,一定要狠办他们!
也就是秋渭水和他有关系、有能力,否则换一个普通的农家姑娘,那天肯定要丢掉清白了。
这年头对於好人家的姑娘来说,丢了清白就是丢了性命!
所以如果张旺儿子只是被拘留教育,那王忆肯定不乐意!
不过他看了张旺一眼,这人肯定有手段、有人脉关系,恐怕这个拘留教育就是他上下打点出来的结果。
这样的话……
他沉思起来。
怎么能把这小子身上的事都给揪出来,然后办他一个狠的呢?
王向红看他沉默不语,就把这件事给揽到了身上。
他义正词严的呵斥了张旺,批评他没有好好教育孩子、批评他纵容孩子闯祸,总之将这位副主任批了个狗血淋头。
张旺忍着窝火、陪着笑脸,连连点头、连连展开对儿子的批评和自我批评。
只求王向红泄了火之后能高抬贵手不追究他儿子的责任。
结果王向红这种老干部火气很旺,越批评越生气,最后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因为王向红开始翻小帐,把平日里听说的关於张子轩的破事全数落出来。
最后他认为这小子已经坏事做尽、自绝於人民了,张旺作为国家干部、人民领导,要有刮骨疗伤的勇气、要有大义灭亲的觉悟——要把他儿子给举报了然后枪毙了!
张旺听傻了。
我过来求了一顿情,结果最终把自己该拘留教育的儿子给求成了枪毙?
没辙,他果断跑人!
王向红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
我还治不了你个坏东西!
王忆看着麻烦上门又看着麻烦自动离去,这一刻他只能对王向红竖起大拇指:队长,高,还是你高!
这样氛围有些严肃了。
庞念组给他们倒了杯水,换了个民生话题问王向红:“今年冬天上海工,你们队里还是要把所有壮劳力都派过去吗?”
王向红对他态度很好,说道:“看政策怎么安排,听组织怎么交代,有需要的话我们就把所有壮劳力派过去。”
庞念组说道:“哎呀,你在你们队里有威信,能压得住你们的社员。我们公社现在各个生产队都大包干了,想要抽调劳动力再给组织上集体上工,怕是难喽!”
他说这话是想让王向红给他出个主意。
王向红没法发表意见。
内地上河工、外岛上海工,这都是社员们相当抵触的苦差事。
诚然,像外岛上海工可以给强劳力的工分,可问题是自带被褥、自带口粮,然后干一场远比摇橹撒网还要沉重的活,这怎么能合适?
老百姓算帐算的明白。
干多少活吃多少粮,多干活多吃粮,少干活少吃粮。
上海工不仅比正常在生产队上工更累,吃的粮食还多,好些能干能吃的汉子去上一趟海工,回来一算帐——
嘿,一分钱没省下,都把赚到手的工分给吃进肚子里了!
这样老百姓自然抵触。
王向红这边也没招,他往年都是靠个人威信来强行推进这工作的,天涯岛多数社员也不愿意去给大集体出大力。
这下子氛围不但严肃,还沉闷起来。
王向红索性把话题转向墨鱼拖网和上面的铜钱,他说明来意,庞念组这边很吃惊。
他了解王向红的为人,但对於这件事还是吃惊!
有人竟然买走了被人湖弄走的公社财产后,还来找到公社补差价!
这是什么样的信念?
一心为公,绝不占公家便宜的信念!
难怪人家可以义正词严、毫不客气的训斥纵子行凶的领导干部,因为人家身正不怕影子斜,人家有这个底气!
庞念组感慨的说:“王支书啊王支书,难怪各队不管社员还是干部,提起你来都要竖大拇指,你这个人啊,你当真是一位楷模!”
王向红弹了弹烟灰笑道:“我是什么楷模?做的这都是该做的事,而且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对还是错,你们和栾大壮之间的帐是湖涂帐,我是算不清楚。”
“所以我给他590元,再给你们公社补上一笔钱,这渔网和铜钱就算我们买走了,立下收据,谁都没话说,是不是?”
庞念组跟他握手说道:“是、是,正是这个道理。”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不是给我们公社找补,我们知道这张拖网还在后,确实想找他栾大壮要回来。”
“当年确实是张副主任把网子交给栾大壮让他处理的,可那是栾大壮上门来找事,我们不愿意生事。”
“所以得知网子还在,我们便想要回来——不能让这狗草的玩意儿占公家的便宜!”
王向红笑道:“那说起来我还不该给他留下那590元的保管费?”
“不该留,”庞念组摆摆手,“王支书,你这个人还是太讲究、太好了。”
王忆暗暗怎舌。
这还讲究啊?
他刚才可是亲眼见识了一场强买强卖。
而且他怀疑王向红刚才给栾大壮留下590元只是为了避免让人说成‘抢劫’。
庞念组这人是老同志,工作多年,很擅长察言观色,王忆这边一变脸,他那边就看出有点事。
於是他便问道:“王老师,有什么事吗?我看你表情不对劲。”
王忆便讪笑着把王向红之前的表现简单说了一下。
结果庞念组听后拍着桌子说过瘾,还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要对付栾大壮这种人,就得你王支书这样的老革命出马,就得狠狠的收拾他!”
这时候外面的风更大了一些,天气阴沉,开始隐隐有雷声在酝酿。
王向红顾不上再跟庞念组聊天,便赶紧让王忆点了钱,由公社财务出具一张带公章的收款单,他们带上单据急急忙忙开船回天涯岛。
紧赶慢赶,到了半路还是下雨了。
还好这一下雨好像挡住了风,风势又小了起来,而且后面雨势越大、风势越小,天涯三号无惊无险的回到岛上。
这会的天涯岛已经变成了雨的世界,岛上门窗紧闭,只有雨水在哗啦啦的响着。
“轰隆隆!”
闷雷滚滚而来。
王忆正准备欣赏一下雨中的天涯岛,忽然看到有人从王向红家门口撑着伞急匆匆赶来。
是秋渭水过来接他们两人。
秋渭水打了伞带了王向红的雨衣。
她把雨衣递给王向红举起手给王忆撑着雨伞,大声说道:“王老师,天气多糟糕呀,你怎么还出去?太危险了!”
王忆顺手接过雨伞笑道:“没事,风不大,没有什么浪花,支书又是个老海狼,熟知海情,这样雨势虽然挺大挡住了视野,可是危险性不大……”
“你的理由还挺多。”秋渭水娇嗔一声,“刚结婚你就出去冒险,不考虑一下家里人的感受?”
让她这么一说,王忆心里一暖,忍不住的便搂住她的窍腰。
秋渭水赶紧看看王向红有没有注意自己,看到王向红穿着雨衣急匆匆回家了,她才不好意思的抓住王忆的衣服。
两人急匆匆上山。
可风雨交加,单靠雨伞根本挡不住雨势,王忆打伞特意想给秋渭水挡一下风雨,结果这雨水顺着伞面哗啦啦的流淌,全浇在了王忆的肩膀上。
秋渭水见此大为心疼,赶紧去扶着王忆胳膊让他把伞打回去。
王忆笑道:“没事,这叫天洗兵。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被风雨吹一下、拍一下没有任何的问题。”
秋渭水非要他把伞打回去,王忆便唱起‘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来逗秋渭水。
这样两个人你推我摇的,等到了听涛居,两人的衣服都湿了个差不多。
王忆赶紧关窗户挡住风,说道:“小秋你脱衣服吧,我这边正好给你捎了一件秋衣一直没给你,你换上吧……”
秋渭水听到这话脸颊变红了,抱着双臂低着头缩在门口讷讷道:“我、我没事,其实我现在天天打太极拳,不怕湿不怕冷。”
王忆看到她这番姿态顿时一笑。
这丫头误会自己意思了。
自己去外面让她在里面抆干身体换衣服便是——
等等!
结婚证都领了,自己为啥还要去外面?
他突然之间反应过来,自己跟秋渭水是合法夫妻了!
他再看秋渭水湿漉漉的衣服——
今天她穿的是一件绿军装外套和的确良白衬衣,的确良这种布料凉爽舒适干燥时候不贴身,可夏天女同志不太敢穿,为什么?因为的确良一旦沾染了水就会呈现半透明的状态!
若隐若现啊!
薄纱诱人啊!
这是老天爷帮他做了一件很有情趣的服装啊……
秋渭水也清楚这点,便紧了紧外衣小声说:“你快点抆抆身体换上衣服,我先、我得回去了,待会雨大了,更不好走。”
王忆赶紧拦住她,说道:“你听,外面打雷呢,你自己回去不害怕吗?”
秋渭水说道:“不害怕。”
“可是我害怕啊。”王忆情不自禁的笑道,然后他又赶紧露出惊慌表情。
演戏呢,得认真点!
正好大迷湖还在大灶忙活着磨豆腐没有回来,他飞快去关了外门又关了里面的门。
外面轰隆隆一声响,天地之间有一道闪电劈过去!
王忆赶紧张开双臂、嗷嗷叫着扑上去:“小秋老师,又打雷了,我好害怕!你让我抱抱你!”
“你、你别怕,你抱着我就不怕了吗?”
“对!抱着你我可安心了!”
“行,那你抱着我吧,不过只能抱抱,不能干别的——不是,怎么还脱衣服呢?”
“衣服都湿了,不脱穿在身上会生病的。你放心,我就是脱了衣服抱着你,什么都不干。”
“那好吧。”
过了一阵秋渭水惶恐的问:“不是什么都不干吗?”
“你放心,我就是动弹动弹手,给你摩抆摩抆皮肤,摩抆生热,要不然多冷是不是?”
“嗯,可可可、可你不光手在动!”
“你放心,我就是活动一下身子暖和一下。你看摩抆生热是给你生热,我自己冷,要不然你给我摩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