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黍见虚舟子兴致勃勃,心中有几分不忍,而自己又必须利用对方。
“前辈实在是过分抬举在下了。”赵黍深揖一礼“赞礼官传人云云,都是虚名而已,若论科仪法事,我又哪里比得过前辈浸淫此道数十年此事本该又前辈主持,我能侍立聆讯已是有幸。”
虚舟子干脆挥手“贞明侯谦虚得过分了有真能耐、真本事,不看谁年岁更长。多少人浑噩百年仍旧一无所成,我自认科仪法事上远不如你,贞明侯就不必再推让了。”
赵黍只得苦笑以应,虚舟子继续说“不过我也跟你说实话,我向国主推举你修订法仪典章,也确实存了一些私心。
我们降真馆的状况,你想必也有所了解。比起另外几家馆廨以仙道为主旨,降真馆根基不正,而且研习了不少旁门术法,所以我一直试图改变这种状况。”
华胥国六家馆廨中,云珠、飞廉、明霞三家,原本就是修仙宗门,顺应局势改设为馆廨,但仍然保留了几分宗门残余,比如几乎所有门人弟子都修炼同一部功诀,术法运用上十分一致。
即便是崇玄馆,也不是只有九天飞玄紫气真文宝箓。怀英馆就更不用说了,术法科目繁杂多样,晚辈馆廨生学都学不过来。
唯独降真馆,他们最初其实是几个小门派与一伙散修,见崇玄馆讨伐各個宗门,吓得赶紧抱团。虚舟子的师父耀灵君自称得见仙真降世传法,于是奏请先君设立降真馆。
然而当年很多人并不相信耀灵君真能得仙家传法,可他竭力讨好崇玄馆,反而使得降真馆得以延续。可这也注
定降真馆根基浅薄,科仪法事大多来自于江湖术士,粗浅简陋,哪怕极力增补,也远远比不上赞礼官的传承。
因此降真馆在以前,完全可以说是以崇玄馆、梁国师马首是瞻,可如今却被梁国师弃若敝屣,也难怪虚舟子执意要与崇玄馆作对了。
眼下降真馆与崇玄馆壁垒分明,虚舟子能被梁韬容忍的原因,也许就是他的举动反倒掩饰了梁韬的图谋,使得许多事情变得名正言顺。
“赞礼官的科仪法事,也是汇集前人智慧而成,本就不该由我一人独占。”赵黍说“而修订法仪典章,也不是独自一人能成,少不得要前辈与降真馆的同道协助。”
“我等一定全力协助贞明侯”虚舟子爽快答应。
当朝侍中楚奉圭步伐沉稳,缓缓拾阶而上,时不时停下脚步,放眼打量远近山林景致。
虽然楚侍中年逾九旬,但他跟须发皆白的郑玉楼不同,须发乌黑油亮,面带玉泽,若非身为长辈留起三绺长须,显得几分庄重,恐怕也是一位英姿勃发的伟男子。
凭这份容颜,楚侍中自年轻时便受许多女子仰慕,加上宜安楚氏的世家出身,使得他妻妾成群、子嗣众多,孙辈甚至已过百人。
比起族裔凋零的永嘉梁氏,楚氏可谓是枝繁叶茂,崇玄馆中有四成修士便是楚氏子弟,至于那些和仙道无缘的族亲,更是遍布朝野。
或许正因如此,楚奉圭有底气在地肺山中闲庭信步,待得日头西斜才来到深山竹堂。
“你来迟了。”竹堂之外,深衣鹖冠、鹰眉隼目的梁韬语气森然。
楚奉圭轻拂鬓角“要说话,就现真身,我不跟分身多聊半句。”
国师分身皱眉冷哼,随即化作点点光尘消散不见。片刻之后,梁韬本人才从竹堂里走出,身上披着一件轻薄绸缎,头上发髻松垮。
“约你前来商量事,结果让我等了大半天。”梁韬发起牢骚“小崩牙,你的架子是越发大了,我都不敢招惹你了。”
被叫起童年诨名,楚奉圭不见怒意,反倒讥笑道“梁韬,伱倒是越发不如往昔了,成天跟一群狐狸精滚到床上。”
梁韬扶了扶发髻“天狐后裔,妙不可言。
楚奉圭眼角一紧“孟春早早就任地方,比起梁朔胆小如鼠、一事无成,难得离开地肺山,便死于乱党剑下,总归要好上些许。”
“这些话可真够恶毒的。”梁韬邀对方进入竹堂“不扯闲话,我特地请你上山,是为商谈大事。”
“什么大事”楚奉圭神色冷淡。
“你也该收手了。”梁韬言道“我不能看着崇玄馆被你一意孤行而受拖累。”
“一意孤行”楚奉圭语气咄咄逼人“到底是谁一意孤行你为了自己名声,亲自出手斩灭各路鬼神,你可知此等举动坏了崇玄馆的基业”
“你觉得我做么做是为了名声”梁韬并未发怒,主动给对方斟茶,如同面对陈年老友,和颜悦色道“以前我放手给你们自行料理,便是信得过你们。
毕竟上不得台面。既然被捅穿了,我身为首座责无旁贷,这不是为了我一个人的名声,而是为了整个崇玄馆。”
“为了整个崇玄馆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楚奉圭冷哼一声“你眼睁睁看着鸠江郑氏败落,当时我便怀疑你究竟有何用心。此刻算是明白了,你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崇玄馆、没有仙系血胤,甚至未必有青崖祖师,你眼里只容得下你自己”
梁韬温和如故“若是没有我,还有崇玄馆么你们楚氏当年也有很多长辈不愿离开中土,可结果又是如何看在
你们追随我来到地肺山、合力再开崇玄馆的份上,如今你们享受的仙缘妙法、富贵安逸可曾少过我强行压制境界,羁留尘世久久不肯飞升,就是担心你们守不住崇玄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