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重伤了那个叛徒陆清寥,但裴在野也受伤不轻,这些日子一直盘桓在梁州境内,只是巴陵王把梁州城看管的甚严,他又有伤在身,所以一直未能成功进梁州城,去不了城内的几处暗桩,没法和叶知秋他们联络上。
他这些天不是睡在荒山就是住在破庙,风餐露宿他倒不是不能忍,只是身上的伤时好时坏的,再拖下去只怕要出大事,他当机立断,寻到了这处地方略偏,交通不便的农庄,随便编了个借口,向村里的农户租了处小院养伤,换上了乡下人。
今天是他暂住的第三天,哪里想到这么快麻烦就找上门了。
他以为是什么村霸地痞,没想到拉开门之后,却见一个小丫头站在门口,到嘴边的那句“滚开”,也变成了何事
沈望舒这时候还在气头上,在乡下这芝麻大小的地儿,你养什么马呀
养就养了,偏他还不看好,把她辛苦弄出来的菜地都给糟蹋了,这谁受得了啊
她见裴在野声势夺人,气势汹汹地推开门板,欺近了一步“你的马把我辛苦养的菜全吃了,还把我的菜地踩的不成样子,你今儿非得给我个说法不可,别以为我们乡下人就好欺负了”严格来说她现在是官宦人家的千金,不过在她淳朴的观念里,还是把自己当成乡下的小地主啦
裴在野不欲横生枝节,正要打发她走,没想到她却得寸进尺地欺近了。
他神色一冷,就要动手,目光忽然落到她脸上,身子不由顿了顿。
这个小丫头,长得很是好看。
不光是外貌好看,她整个人都充满着蓬勃向上的生命力,肌肤白里透着一点粉,跟长安城里那些娇娇贵女一点也不一样,他好像和她认识很久了似的。
他不自在地拽了拽领子,甚至跟随她前进的步子后退了一步,不知不觉把大门给她让开了。
不过裴在野很快反应过来,打散了心中那缕莫名的情绪,听她一通吱哇,不由蹙了下眉“你在说什么”什么菜园子不菜园子的。
沈望舒以为他想抵赖,气哄哄地扯着他要去看自己的菜地“你还装傻那成,跟我去瞧一眼你就明白了。”
裴在野伤重无力,居然被她拽动了,她指着在菜地上撒欢的那匹马“村里头就没有养马的,你敢说这不是你家马弄的”
裴在野掩唇重重咳了几声,他完全没兴致搭理这些乡里田间的事儿,不过他是个狗脾气,平白被她扣上这顶帽子,他也不乐意了。
他双手环胸,扯了扯嘴角,轻嗤了声“马是我的不假,你确定这菜地是我的马弄毁的”
沈望舒被这位新邻居的不阴不阳的态度弄的十分着恼“不是你的马还能是谁我瞧你说话也像是读过书的,怎么能这样呢”
裴在野瞥了她一眼,忽然嘬唇吹了声口哨,示意马儿停下。
他走到菜地里,弯腰捡起几根沾满泥土的鸡毛,不咸不淡地问“这也是我家马留下的”
沈望舒愣住,他居高临下地睥了她一眼“我搬进来的时候,这块地已经不成样子了,我只当是空地,所以才把马拴在这儿的。”
沈望舒低头一瞧,菜地里除了马蹄印记之外,果然还有不少鸡啄的痕迹,而且瞧着比马蹄印记要早很多。
她也不是笨蛋,一看那鸡毛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咬着小牙“这是赵三婶子家的鸡,只有她家的鸡才有这种毛色。”
她很快推断出真相,村里爱占便宜的赵三婶放鸡叨了她的菜地,却让新来的小郎君背了黑锅。
她脸上一下子臊得通红,想到方才还跟人家吵架,她臊眉耷眼地道歉“对不起”
裴在野冷哼了声,转身走了。
他倒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另有别的事要操心他随身带的伤药用的差不多了,只是身上的伤还没好齐全,这样的小村庄自然是没有大夫和药店的,可若他去镇上买,又太过冒险。
裴在野捏了捏眉心,垂眸思量。
在他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裴在野用头盖骨都能想出来敲门的是谁,他有些心烦地去开门“你又有什么”
他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每个人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羹汤饭菜还有一些瓶瓶罐罐。
沈望舒一脸做错事的不好意思,小声道“我去问过赵三婶,早上是我弄错了,你不要见怪”
她脸上臊的厉害,把托盘往前递了递,声音越发低了,嗫喏道“这是赔礼。”
裴在野背过身,径直回了院子。
沈望舒以为他要记仇到底的时候,就见他一撩衣摆,极有气度地在石桌边坐下“进来吧。”
沈望舒一下子松快了,带着两个丫鬟把托盘放在石桌上,介绍道“我瞧你手臂上缠着纱布,是身上有伤吧这是有利于伤口恢复的黑鱼汤,效果可好了,好多女子生了小孩都是靠喝黑鱼汤恢复的。”
裴在野“”
她道歉之心颇为真诚“这是炒猪肝,补血的,这是凉拌菠菜,也是补气血的,还有这几道炖鸡蒸鱼,都对身子有好处,这些是伤药,有口服的,也有外敷的,我把家里的伤药都扒拉来了,你挑着用吧。”
她说完又道“你要有啥事,只管来找我帮忙,我对这村子再熟不过了,什么大事小事我都知道。”
裴在野笑了下,意有所指地道“你确定”
她想到下午冤枉他的事,不由噎了下,觉着这人说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
她有点碎嘴子的毛病,十分自来熟地问道“你叫啥呀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称呼啊”
裴在野本来不想回话,但对上她干净清澈的眼底,他心头又蓦的一动,随意道“我家人原来在长安做官,后来家道中落了,我千里迢迢赶来投奔亲戚,不留神遇到山匪,和家人仆役走散了。你唤我一声齐四郎便是。”
沈望舒热情地自我介绍“我姓沈,你叫我小名阿月就好,我家里也是官宦人家。”
裴在野欠揍地扬了扬眉“哦,真看不出来,”
沈望舒确定了,这人是真的挺欠捶的
不过到底是她理亏,只得默默咽下了这口气,起身道“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先告辞了。”
她站起身,又叮嘱道“齐小郎,你记得按时吃药啊,这药可管用了,我从小到大都吃。”
裴在野怎么可能吃这种来历不明的药,他漫不经心哦了声。
沈望舒见他十分讨人嫌,也没了说话的兴致,抱起托盘就带人默默走了出去。
院子里空落下来,裴在野竟有一瞬的不适应,目光落到沈望舒的背影上。
她不光眉眼生动,背影也像春天的新柳似的,生机勃勃,走到哪里就给哪里带来一片明媚的春光。
就是人傻了点。
裴在野撇了撇嘴,故意做出个嫌弃的表情来,也不知道在给谁看。
沈望舒忽然又折返回来,从荷包里掏出几个琥珀色东西放到桌上“忘了告诉你了,那药苦的很,你吃几块这个甜甜嘴吧。”
裴在野这才瞧清,她给他手边放了几块琥珀色的糖块,里面还夹着密密麻麻的花生和芝麻。
他微微怔了下。
她为什么要管他吃药苦不苦吃药本来就该是苦的。
他唇瓣动了动,沈望舒已经走了。
两人这也算不打不相识,沈望舒和他很快就熟悉了,她也充分认识到,他那人嘴有多臭,人有多欠。
不过她一向比较实在,她们家里但凡做点好的,都是要送遍半个村子的,自然也少不了裴在野那一份,不过她心里对裴在野还愧疚着,再说他瞧着家徒四壁,也不像是会点火做饭的料子,于是她每回给他送吃食都是最丰厚的。
开始的时候裴在野还拒绝了几回,架不住沈望舒热情,他没说什么就收下了,只是瞧沈望舒的眼神越来越古怪,而且时不时就盯着她看,好像在琢磨她为什么对他这么热情。
于是沈望舒最近又遇到了一件怪事裴在野老在她周围出没,时不时就和她巧遇。
沈望舒本来就属于少根筋比较迟钝的那种人啦,何况长水村一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碰到也是寻常,她一般也不会放在心上。
但就是这样,沈望舒都觉着裴在野出现在她身边的次数实在频繁了点,可见他最近表现的有多奇怪了,他要有什么事想让她帮忙还好,偏偏他一个字不说,哪怕她主动问,他也只淡淡一句巧合就推托了,搞得她心里毛毛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沈望舒特地赶了个大早出门,在水田边来回溜达,果然,她溜达了没到半刻钟,裴在野就悄没声地出现了,他佯装乘凉,站在葡萄架子底下偷偷看她,眼底流光潋滟。
沈望舒预备抓他一个现行,就假装没看见,专注做着手里的活儿,余光时不时观察着他,裴在野没有察觉,果然越发大胆,在葡萄架子底下托腮直直地看着她,嘴角不知不觉地轻轻扬起。
沈望舒猛地转身,直直地看着他,两人目光撞了个正着,她郁闷地道“哈可算逮到你了吧,你老来跟着我干啥”
裴在野“”
他自以为偷看的很隐秘,没想到被她抓了个现行,他面上一下子涨热,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沈望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葡萄架底下,问道“你说话呀,你人傻了”
裴在野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近来眼前总浮现她的脸。
约莫是因为她也算救了他,他眼下暂时没能报答,所以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这事。
而且这丫头最近总是给自己送这送那的,搞得他都开始怀疑她对他是不是有意思了,所以他为了弄明白这点,才总忍不住观察她。
毕竟他又没想在这个村子里多待,可不想欠下什么莫名其妙的桃花债
这个想法很是合理,他原本急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心气也顺了,挑了挑眉“这村子拢共就这么大,偶然碰上罢了,你凭什么说我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