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的目光也看向马车外,陈修远看了看他,没避讳,“刘叔,上来说。”
刘子君入了马车,“主上,沈将军。方才收到的消息,谭伟明在潭洲反了,潭洲后苑起火,谭伟明一口咬定谭进谋逆,枉作谭家子孙,给祖宗蒙羞,至谭家与不义,要大义灭亲现眼下,已经联合谭家族中将谭王府给推了,潭洲乱成了一锅粥。后方起火,结城是离潭洲最近的城池,谭进已经派部分驻军回潭洲平乱去了”
“啧啧”陈修远轻嗤,“我都忘了谭进还有谭伟明这么个侄子了,天子倒是记得清楚”
刘子君叹道,“此事妙就妙在是谭家自己人闹的,由不得旁人不信。也由得这么一闹,天下皆知谭进谋逆之事周围州郡为了撇清关系,都在给潭洲施压,谭进一脉的党羽若是不跟着朝潭洲施压,便不得不浮出水面天子这一招厉害了,谭进骑虎难下,还得顾虑着身后,便不能一心放在阜阳郡这处,眼下不少州郡都打出了要声讨逆贼的口号,想来不止聘陶这处,别处也很快就会被攻破。”
陈修远看向刘子君,“万州驻军应当快至楯城了,让驻军攻打结城,万州的兵动了,旁的地方驻军见了才会动。”
刘子君拱手,“是。”
“敬平王。”沈辞忽然出声。
陈修远看向沈辞,“沈将军以为不妥”
沈辞常年在边关带兵,陈修远知晓他熟悉战事。
沈辞直言,“末将是觉得,攻打结城,不如攻打怀城。”
“怀城”陈修远看他,淡声问,“为什么”
沈辞知晓陈修远不会轻易信他的,沈辞认真道,“怀城是阜阳郡一带的交通枢纽,当初谭进选了天子在怀城的时机攻陷怀城,便是因为怀城可以做为枢纽和中转地,让潭洲驻军继续向北进发时,可攻可守。万州驻军若是重新拿下怀城,便等于切断了潭洲驻军后续的补给线,也扼住了谭进北上的咽喉。眼下潭洲生乱,结城势必派驻军折回,怀城也会抽掉驻军,正是攻打怀城的好时机。若是能将怀城打下来自然最好,若是打不下来,对谭进来说,怀城的威胁也大于攻打结城,无论出于哪种考量,攻打怀城都等于攻打谭进的命脉,让谭进顾忌更多。”
陈修远不由多看了沈辞两眼,他知晓沈辞这两年一直在立城边关。
边关一直有摩擦在,沈辞并非纸上谈兵之辈,论行军打仗,攻城略地,还是沈辞这样的封疆大吏在行。
陈修远看向刘子君,“就照沈将军的话做,让万州驻军攻打怀城,越热闹越好。”
“是”刘子君应声。
等刘子君下了马车,陈修远再次看向沈辞,悠悠笑道,“沈将军先歇着,怀城的仗要打,我们这儿还得继续跑,对方还撵着我们不放,休息好了,才有精神跑。”
沈辞赔笑。
下了马车,陈修远又回望了一眼,到底是立城边关出来的
陈修远垂眸,敛了眸间一抹深邃幽蓝。
晚些,沈辞脑海还在复盘方才陈修远和刘子君两人的话,小五的声音中,糯米丸子又摸上了马车,“沈叔叔,我可以睡你这里吗”
沈辞看他,阿念继续道,“我不吵你休息。”
沈辞笑,“你来这里,敬平王会不会找你”
陈翎将阿念托付给陈修远,这几日阿念应当都和陈修远在一处。
阿念睁大了眼睛,“大卜在忙。”
沈辞忍不住笑,“那殿下先睡,我看着殿下睡。”
阿念听话躺下,“沈叔叔,你醒了朕好。”
“嗯”沈辞看他。
阿念笑了笑,“就是,我很开心。”
沈辞也笑了笑,“殿下睡吧。”
阿念枕在一侧,很快就睡着,脸上还挂着笑意。
沈辞看着他,出了许久的神。
翌日晨间,阿念还未醒,陈修远来了马车处,“殿下昨晚同沈将军在一处”
陈修远特意多看了他一眼,沈辞应道,“是,从结城开始一直在一处,许是昨日见末将醒了,觉得亲切”
陈修远也笑了笑,不置可否,却拿出手中的地形图,同沈辞一道看,“这是附近的地形图,我们这两日一直在这里绕着转,虽有屏障,但对方大抵也摸清我们人数了。要继续混肴视听,还要安稳,我想沈将军应当比我更擅长。”
陈修远又不傻,不会放着沈辞不用。
与其瞎转悠,不如听沈辞的。
沈辞仔细看了看地形图,简单问起了己方和对方的人数,特点,还有这几日的详情,等陈修远都一一说过,沈辞才又看向地形图上,指尖指了指某处,“这里去过吗”
陈修远确认,“没有。”
沈辞道,“往这处去,前方有屏障,对方若是一直追着我们追习惯了,我们在此处设伏,便会打断对方节奏,对方不知我们虚实,不敢贸然上前,我们再往北行径至下一处,一来一回,至少两日了,比单纯逃窜更安稳。”
陈修远还是多看他两眼,感叹道,“看来,沈将军在边关不少用迂回战术啊”
沈辞应道,“虚虚实实罢了,旁人摸不透底,自然不会贸然上前。”
陈修远也笑。
这几日,便一直照着沈辞的线路在走,从早前一直被撵,忽然打了一场伏击,随行的八九百人忽然来了气势,也不似早前无头苍蝇一般,被人撵得到处乱窜。
刘子君是谋臣,在这些事情的经验上,始终比不过在战场的沈辞。
今日迂回,明日设伏,后日再跑,原本说得拖上三日,眼下拖了四五日有了。
沈辞也慢慢觉得,陈修远待他的态度仿佛不如早前疏远客套。
称呼也从沈将军到了沈辞。
到第五日上,沈辞看着地图,略微有些担心,“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后面这两日太顺畅了些”
陈修远笑,“怎么,行军打仗太顺畅了不习惯”
如今两人也算是熟悉了,沈辞摇头,跟着笑起来,“不是,只是觉得谭光思不像这样的人,我同他一道在立城边关待过,他很聪明,前两日被我们摆了一道,中间两日就会复盘,再后两日应当会有所行动,这是我认识的谭光思”
陈修远环臂,“还是不放心”
沈辞颔首。
陈修远继续道,“我让人打探打探。”
沈辞应好。
到第六日上头,沈辞勉强能下马车行走了,但是握佩刀还是吃力。
小五看着他,就怕他勉强乱来。
陈修远上前,沈辞问,“有消息了吗”
陈修远摇头,“怕是你多虑了”
沈辞叹道,“多虑倒是更好。”
陈修远也笑,“陈翎应当到了吧,这都几日了”
言辞间,刘子君匆匆前来,“遭了出事了,王爷,沈将军,这次谭光思带了将近四千驻军直奔这里来,中途一丝风声都没有啊”
陈修远和沈辞都不由皱起了眉。
一两千人可以一拼,四千人打不过。
“地形图”沈辞唤了声。
薛超上前递给沈辞,沈辞看了稍许,“他一早就发现我们踪迹了,是特意麻痹我们视听,今晨等我们行至这处,这里地势险峻,很难逃出,这次谭光思是有备而来,打不了,赶紧走”
陈修远声音中也跟着紧张了几分,“应当是前一阵被我们牵着鼻子走,眼下没耐性了,这个时候还能抽掉四千兵力,是一定要抓到我们,此事不好办,要赶紧往东,不能再掩人耳目了。”
陈修远朝刘子君吩咐一声,“让所有准备离开,快”
只是所有人都还未来得及动身,“嗖”得一声箭矢射过,就射在一侧的马车上。
“是强弩”薛超认出。
“追来了”沈辞环顾四周,四周都有马蹄回响和扬沙,“谭光思是带过兵的人,能来得这么快,我们应当被包围了”
周围大骇
“都上马,往东边去”沈辞吩咐。
陆续有箭矢射过来,如箭雨一般,不少人在箭雨中倒下。
陈修远骇然,沈辞说中了,对方是将他们围住了,是要瓮中捉鳖
阿念一直跟着小五。
“小五,薛超上马”沈辞说完,两人嗖的两声翻身跃上,沈辞将身侧的阿念抱到小五怀中。
“将军”小五惊住
沈辞道,“你们两个直接带殿下上马离开,不要停,往聊城以东去。这里有人可以暂时拦下追兵,你们不停是有机会能逃脱的,东边有缺口,带突围”
“可是将军你”薛超听出旁的端倪。
沈辞沉声道,“对方一定认为殿下会跟着我和敬平王,我们两人走不了,你们两人可以,这是军令将殿下带到安稳的地方。”
薛超和小五两人咬牙。
沈辞没再看向他二人,而是朝阿念道,“阿念,小五和薛超会带你去陛下,之前怎么说的”
阿念咬唇,“不哭,不怕。”
沈辞笑了笑,“男子汉要勇敢,还记得吗”
阿念拼命点头。
沈辞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草编蚱蜢,交到阿念手中,“这个给陛下,告诉陛下,这是我给他的。”
阿念点头。
沈辞头一回,紧紧拥了拥他,“做个男子汉,跟进小五。”
阿念忍住没哭。
“现在就走”沈辞喊了一声。
军令如山,薛超和小五带了五十余人当即离开,阿念同小五共乘,小五将阿念护在怀中,拼命打马前去,身后是嗖嗖箭雨,后面的侍卫掩护。
沈辞目送这几骑消失在眼前,才握起了身边的佩刀。
陈修远看他,紧张道,“沈辞,你还动得了吗”
话音刚落已经兵戎相见,沈辞看向陈修远,“未必没有活路,带兵的是谭光思,擒贼擒王。”
陈修远会意。
周围厮杀已近白日化,边杀边退。
远远的,谭光思到处没有找到陈翎,其实基本已经确认陈翎不在此处,正有些狂躁,便认出沈辞和陈修远来。
沈辞才杀了娄驰,陈修远又才摆了谭光思一道,在谭光思眼中,见他二人犹如见猎物。
沈辞朝一侧的陈修远道,“他会跟来杀我们两人,你让人准备。”
陈修远身边总有精锐,“好”
沈辞拔刀,早前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拔刀还是吃力,不说和谭光思交手,连谭光思近身都难。
谭光思是谭进的孙子,也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一个,这里能对付他的人没几个,只能出其不意,机会只有一次。
周遭的箭矢都在谭光思上前的时候停了,谭光思是要手刃他们两人。
沈辞不断退后,谭光思不断上前。
中途也不断有侍卫上前阻拦,但都被谭光思和周遭的驻军斩杀,沈辞额头也冒出涔涔冷汗,目光不由瞥向陈修远。
陈修远额头也都是豆大的汗珠。
谭光思不好对付。
就一次机会
眼看着谭光思临到沈辞跟前,瞬间,埋伏在周遭的十余个侍卫暴起,陈修远一颗心都要跃出嗓子眼儿,目光死死盯向谭光思。
但谭光思并未朝沈辞去,而是忽然转向陈修远,十余个侍卫扑空
陈修远身边已经无人,刘子君大骇。
谭光思的佩刀已斩向陈修远,陈修远拔剑也挡不住谭光思这一刀,近处只有沈辞,是沈辞扑向谭光思,将他按倒一处。
但沈辞有伤在,伤口瞬间撕裂,却也没力气同谭光思厮杀在一处,当即被谭光思翻身按倒在地,佩刀直逼向下,贴近沈辞喉间。
“沈辞”陈修远上前,但周围有谭光思的侍卫在,根本近前不了。
千钧一发之际,又见一记强弩射过,将谭光思手中佩刀连带着谭光思一道带翻了出去。
周围铺天盖地的马蹄声传来,似是不计其数,因得方才激烈的打斗并未仔细察觉,但眼下,临到近处,才觉这马蹄声,声震盖天。
陈修远起身,远远看到逼近的都是身着紫衣与铠甲的士兵,牢牢将周遭围住。
说是士兵,是因为既不是禁军,也不是驻军,他不曾见过。
人影渐渐临近,陈修远认出为首的人曲边盈
陈修远意外。
谭光思险些被方才的强弩射伤,但也被这一记强弩带得翻出去,整个人也极其狼狈。
沈辞就在跟前,但他眼下也不能再上前,再上前,方才的强弩就能将他射穿不说,眼下这些马背上的人动辄也能将他射成马蜂窝。
沈辞但见周遭都停下,也看见周围身着紫衣和铠甲的侍卫,同陈修远想的一样,沈辞也意识到不是禁军,也不是驻军
沈辞撑着佩刀勉强坐起,不知来的是何人。
但转身时,见身后不远处的马车帘栊撩起,露出一袭靛青色的龙袍身影,“动朕的人,问过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