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夜色温柔。...)(1 / 2)

第四十五章

再近一点, 彼此的膝盖就能相碰。

再近一点,她一抬头就能碰到他的下巴。

宣月抱着啤酒,低低地又问了一句“为什么换床”

“你说呢。”

“”

那年夏天的戏言还历历在目她说床太小了, 他说下次换张大的。

“还有下次”她在黑暗中倏地睁开双眼, 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人。

隔了一会儿, 林长野才问“你不希望有下次”

宣月的脑子里像幻灯片一样播放着那时的画面, 奇怪的是,人生里那么多的突发事件,如今她已然记不清全貌, 唯独那一夜的场景却连细枝末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记得他们曾在身下这张皮沙发上耳鬓厮磨。

浴室里哗哗流淌的水声也掩不住唇边溢出的轻哼。

她甚至记得那一夜林长野穿的黑色t恤, 边角处有一点开线,像是一个隐喻, 预示着她平静的人生里突然出现的一道分叉口。

从此以后, 她就踏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屋子里明明没开暖气,宣月却觉得浑身都在冒火,嗓子里也干巴巴的。

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

她垂下眼眸, 抬手喝了一大口酒,酒精入喉, 从口腔到胃里像是一路激起火花, 叫人更热了。

林长野坐在对面看着她, 低声问“好喝吗”

“你尝尝”

他伸手来接,宣月却把手一缩, 鬼使神差地又含了一口酒。下一秒, 她忽然迎上去,一手拉住他的衣领, 一手拿着酒瓶,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双唇。

她把那口酒渡进他口中, 于是那片野火也点燃了他。

带着酒精味的吻说不上温柔,就好像酒精本身能激发出人最原始的本能,他们沉重地呼吸着,仅凭本能摸索前行。

“好喝吗”宣月喘着气,微微离开他的唇,低声笑起来。

林长野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下一秒,摁在自己腿上。

他不说话,只又重重地回吻上去。

宣月小口喘着气,一边觉得自己像涸泽之鱼,一边甘心当这条涸泽之鱼。她攀住男人滚烫的脖颈,问“酒已经试过了,所以现在要试试床吗”

林长野眸光一暗,问“宣月,你想清楚了吗是不是太快了”

带人回家时,他早已在心里告诫过自己要克制守礼。结果她一主动,他又跟去年夏天没什么两样。

“快吗”那个白日里还会脸红的姑娘,喝两口就上头,埋头在他颈窝小声说,“我还嫌太慢了,硬生生等了一年多”

林长野的呼吸欲渐沉重,不知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因为颈边源源不断传来她濡湿潮热的气息。

“洗澡吗”他问。

“洗吧。”宣月轻快地笑着,眨眨眼,“就当追忆一下往事”

她笑起来的模样天真又无害,可散落在他手上的长发又黑又亮,像柔韧牢固的丝线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他拉入蛛网,缠得严严实实。

有时候妖冶与纯真不过一线之隔。

又或许最致命的诱惑便是这份纯真。

窗外的小雪越下越密,不知疲倦,似乎要将天地都一夜染白。

路灯微弱的光照亮窗外,昏黄与纯白将夜色渲染得分外温柔。

浴室的水又一次哗哗流淌,淌过黑白相间的菱形地砖,又化为水雾氤氲了那扇小小的天窗,仿佛天然屏障,将一切严寒阻隔在外,只剩下潺潺春意遍布一室。

布满水雾的镜子上朦朦胧胧倒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在诗一样的年华里,他们做着诗一样的梦。

良久,林长野于黑暗里看着枕在手臂上的人。

“这次你不会再跑了吧”

宣月闭上眼,轻声说“不跑了。赶我走我都不走。”

林长野抬手拨开她脸颊上湿漉漉的发,“难说。去年我床也换了,你不是一样跑了”

“那不是误会你是海王了吗广撒网,多敛鱼”宣月抱住他的胳膊低笑出声,咕哝道,“所以都是宏立城那通电话惹的祸,全怪他。”

“嗯。”

林长野有一会儿没说话,宣月问他“在想什么”

“在想他的外勤津贴是不是该减半了。”

“”

宏立城,我对不起你。

窗外的雪还在继续,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屋内没开灯,一片昏暗中,他们相互依偎着。

宣月的手机就摆在床头,某一刻忽然嗡了一下。

她没动,林长野问“不看是谁的消息”

“不用看都知道是煞风景的人。”

这时候谁来打扰,谁就是罪人。

“嗡”手机又震了一下。

“看看吧。”林长野说。

宣月老大不情愿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摸过手机,目光落在屏幕上的一瞬,整个人都怔了怔。

察觉到她的变化,林长野问“怎么了”

宣月慢慢地把手机递给他,“阿皓的消息。”

微信上,对方的头像是一片纯黑色的背景,正中有一点若有似无的亮光。

阿皓黑桃a已备好,准备什么时候上门讨债,梁债主

下一条啧,梁债主不好听,还是小月亮吧。

宣月归队的第二天,又离队了。

岁末已至,新一批的警员资料都上传至档案库了,包括之前没有录入的照片。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宣月,她的警员档案里依然是空白照片。

老张想了想,说一直空着也不行,太引人注目,让技侦那边合成一张虚拟照片先传上去吧。

如果警局真有内鬼,查一查内部资料也不是难事,万一发现宣月的空白照片,难保不会打草惊蛇,不如把事情做周全些。

与此同时,林长野带着宣月一同坐在特情的保密室里,亲自完善人口库里的新档案。

档案的抬头处,姓名赫赫然是“梁月”。

而梁月的档案里,照片上是宣月本人,笑得天真烂漫。

过了几天,有技侦那边的人来协助查案,无意中问起支队的人“你们警花呢”

老张说“出国执行任务去了。”

“咦,才刚来就跨国查案去了,这么厉害”

“那是,咱们唯一的警花呢,没两把刷子怎么在一堆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中间混”

技侦的人一脸失望“早知道不来了。本来今天就不该我来,听说你们警花美若天仙,我是专程跟人调了班来瞄一眼的。”

老张一边哈哈一边拍他的肩膀,“没事儿,等她回来我通知你,下次再来瞻仰。”

“那她多久回来啊”

“这说不准,至少一两个月吧,长的话,半年也说不准”

那人悻悻地走了。

而宣月确实没继续待在支队了,连带着林长野也神出鬼没,不见踪影。

不少人来找林长野,频频问起“你们队长呢”

走廊上的老张回答说“去市局了。”

资料室的宏立城回答说“外地出差了。”

袁立在茶水间泡面呢,随口回答说“下乡公干了。”

大家“”

所以林队他到底在哪

还是李敬比较机智,一句话扭转乾坤“是这样的,我们队长吧,前天去了市局,昨天去外地出差,今天就下乡公干了。”

后来所有人都知道刑警支队的林队长有多敬业,忙得脚不沾地,那叫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楷模。

而关起门来,李敬恨铁不成钢指着这群人“就不能对一对口径搞得我们老大跟他妈超人一样,无处不在”

后来大家都统一口径了,谁问都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队长的事谁敢过问问就是不知道。

而林长野去了哪里

闹市区。

马路很窄,只有两车道。两边的街道都很老旧,全是些平价店铺,有些招牌都摇摇欲坠了。

其中一家服装店叫做“月亮与玫瑰花”,招牌是崭新的,店内也新近装修过,卖些质量平平但款式还算特别的服饰。

年轻的老板娘穿着店里的衣服,一身素白针织长裙,外面套了件米色宽松大衣,一头长长的卷发披散在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在柜台后织毛衣。

她没怎么化妆,眉毛天然浓密,整齐又漂亮。朱唇不点而红,像三月里初绽的杏花。光洁的额头,秀气的鼻尖,偶尔抬头,一双眼睛仿佛淬了光,漆黑透亮。

四周都知道,新开的这家店有个美女老板娘,每天坐在那就是个活招牌。

她做生意也很佛系,讲究随缘,也不强买强卖,去留自便。

人家做生意都要起早贪黑,她倒好,每天下午六点准时收工,雷打不动,就跟坐班似的。

宣月把大门锁好,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收工了。

过不久,对面回复准备开工。

oon你在哪里

你的斜对面。

宣月抬起头来,看见街对面的烤鸭店门前站着林长野,他一身黑色大衣,指缝间夹了支烟,烟已燃尽,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

不知道在那等多久了。

他把烟杵灭,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低头摆弄手机。

几秒钟后,宣月收到了新消息。

倒计时一分钟,行动开始。起始点就是你的位置,十分钟内,你能甩掉我就算成功。

oon没问题。

一分钟的时间里,他们隔着下班高峰期的车流对望着。一辆接一辆车一闪而过,对方的脸也数次隐没,又数次重现。

某一刻,林长野的新消息到了。

开始。

宣月迅速转身,朝着人流深处疾步走去。

附近有个菜市,下午六点正是下班族们买菜的高峰期,她一早盘算好先去里面逛一圈,一头扎进人堆,试试看能不能甩掉林长野。

关店前,她还特意换上了灰色的外套,更有利于隐没在人群之中。

这是她近期的特训内容,跟踪与反跟踪。

林长野说她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就这样贸然潜伏进崔明皓身边,难保不会出意外。他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最大限度保证宣月的安全。

于是每天下午关店后,他们就像猫捉老鼠一般,你追我躲,你藏我找。

顺着人流往前走,菜市场的招牌近在咫尺。宣月扎入人堆,一路借由纤细的身形穿行其间,灵活得像一尾鱼。

“借过。”

“不好意思,借过。”

“请让一下。”

她低声礼貌道歉,从生鲜区穿行至熟食区,又跑进一家粮油店拖时间,其间躲在货架后往外看,手里装模作样拿了袋食盐。

没有看见林长野的影子,她微微松口气,心道这就甩掉了,是不是也太简单了

下一秒,货架另一侧出现一个人影,平静地开口问她“买盐”

宣月“”

她放下盐,转身就跑。

菜市里什么地方人最多宣月一眼望去,就看见水果摊子前围满了人。她横冲直撞往人堆里钻,猫着腰从一个摊子绕到另一个摊子。

某个摊铺今天没摆摊,她干脆躲进摊子底下蹲着,想躲避一下队长大人的追捕。

万万没想到不一会儿,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躲猫猫”

宣月吓一大跳,下意识直起腰,咚的一声撞在头顶的水泥板上。

“fxxk”

接下来还是跑。

她干脆不用走的了,没头没尾往市场外跑,跑过闹市区,跑过一条巷子,最后冲进一个居民区里,挑了个楼道往里跑。

这是个很老旧的居民区了,楼道里阴暗无光,散发着潮湿的味道,说不上难闻,但总觉得一呼一吸间都有尘埃的踪迹。

宣月心跳得很快,心道这下林长野应该追不上她了。

他就算看见她跑进小区里,也不知道她藏在哪栋楼、哪个楼道里。

她小心翼翼迈上台阶,站在一楼的转角处,背抵在冷冰冰的墙上,大口大口喘气。

耳朵竖的高高的。

她听见有人骑着自行车驶入小区。

有风吹过,老树的枝丫簌簌作响。

谁家在炒菜,油锅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味道从窗户里飘出来,四处蔓延。

某一刻,有一道脚步声出现在楼道外,停顿了一下。

宣月蓦地屏住呼吸,即便知道他不可能听见,也还是一动不动化身木头人。

那个脚步声只停顿了一下,又远去了。

她蓦地松口气,心也放下来。

谁知道下一秒,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嗡

在这安静的楼道里,任何一点动静都足以吓她一跳,宣月手忙脚乱拿出手机,想关静音,然而为时已晚。

脚步声去而复返,大步流星迈入楼道。

林长野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末了是一句“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