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雷霆万里与君见179(1 / 2)

我将埋葬众神 见异思剑 28224 字 3个月前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遥远就能看到云组成的漩涡,枝状的红色闪电闪烁得越来越密集,电光照亮之处,云的形状如同宛若龙类游动时相互摩擦的鳞片,雨是从那里落下来的,击撞分合的水滴白沫般充盈着整个世界。

妖煞塔遍布的裂纹像是撕扯岩石的手,山体的形状难以维持,摇摇欲坠,中心的铁矛升空而去,宛若旗杆,待魔王苏醒之后,它会解下披风系在杆上,树成一面战旗。

中了邪的群妖披着破烂的衣袍,围绕着山岳分开,它们顶着狂风暴雨跪拜,大雨浇不灭那一双双白焰眼眸中旳虔诚。

群妖原本的意识已被磨灭,但在它们现在的认知里却又是另一种觉醒,它们相信自己是王的子民,要随王征战,踏平整个世界。

小禾身在山峰上,俯视着群妖,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跟随时以娆登高时,她娇小的身躯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这里是她的家乡,她在这里生活太多年,小时候,她与野狼搏杀时身负重伤时,还有白头雕衔来鱼儿给她吃,她在森林里学会了捕猎,在溪流里学会了叉鱼,她越来越少回忆童年痛苦的过去,但她知道,她依旧深爱着这里。

如今森林毁去,尸横遍野,始作俑者就在面前,她却还未拥有击败它的力量,她跟随者前辈步步向前,山峰已在面前,峰顶持续不断地喷涌着大雨也无法浇灭的热浪,涌上面颊。

“这是最后的平静了。”

时以娆停下脚步。

狂风骤起,如呼如啸,阻挡着她们的前进,时以娆立在风中,宛若风暴里的礁石,岿然不动。

慕师靖亦敛去了笑容,绝美的面容一片冷寂,她想起的却不是死城的场景,而是那片黑色的冰海冰山,立在巨骨之前的黑裙少女似在幽暗无光之地静静地凝视着她。

这是反叛者的结局。

看着山峰中的巨矛,慕师靖心里另一个声音这样说。

她紧握死证,压下了心念,似心有灵犀,她感应到有什么人在来的路上,下意识回眺,可除了雨之外,她什么也无法看到。

雨永远不会停。

铺天盖地的寒冷侵肤蚀骨。

小禾看着时以娆手中名为漠视的神剑,只觉得更冷。在时以娆问出她能否承剑时,小禾心中闪过一瞬的犹豫,她知道,这柄剑一旦携带,就会极大地影响主人的情绪,但她很快又不在乎了。

未婚夫君早已死去,妖山族人流血漂橹,救命恩人生死相托,若她真能活下去,想必也是心如冷灰了,更何况,在她眼中,时以娆虽被神剑影响,却也不是真正冷漠的人。

“星星正在落下,它要醒了。”

时以娆冷冰冰的声音刀锋般切断了小禾的思绪,小禾如雾的眼眸重新聚焦,看到那颗黑紫色的星辰正在云端缓缓落下,它扎入了缝隙中,沿着裂缝回到了主人的身体里。

“埋在下面的,很可能是盗世之战中窃取了白凰之名的古妖,若没有猜错,它应是一头凤凰。”

时以娆身后的太阳图腾气丸般高速旋转,停在周围的结晶光束却是静静悬浮,随着时以娆徐徐抬袖,十二道光之结晶收束成了她掌心的剑,她左手持着未出鞘的罪戒神剑,右手的光剑对着前方虚切,像是决战连的练武。

可就是这平平的斩切,可剑光所及之处,空气都发出了阵阵哀鸣。

但时以娆的推测似乎错了。

随着岩石的剥落,魔王的确露出了它的面目,可并非是一具凰骨,而是陆续从山峰中钻出的灰白色触手,触手黏腻而强韧,上面布满了蠕动不休的口器。

坚硬的岩层根本抵挡不住它的新生,它们破石而出,扭曲升空,钻入了漩涡般的云里,闪烁不休的雷电根本无法伤及它们,相反,它们还以雷电为食。

眼前这一幕震惊了所有人。

这座妖煞塔就像是一只倒悬着的乌贼,它正在从岩石的蛋壳中孵化出来,充斥天地的暴雨形成了另一种海洋,它只要重获新生,就能回到属于它的大海。

“难道是邪神”

死城的暴雨是挥之不去的阴影,慕师靖望着那些肿胀多鳞的触手上密密麻麻的口器,浑身发凛。

“怎么会”

时以娆冷冰冰的面颊也泛起一缕困惑。

这个世界上,除了三大邪神之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邪神,但它们大都被封印在海洋之中,怎么会被镇压在大地里

邪神无法长时间离开水,妖煞塔终年干旱,这里的地下溪流也很浅,这点水根本无法支撑它的生命啊

人类对于邪神的认知很有可能要改写了。

似是察觉到了她们的存在,新生邪神的触手猛然暴涨,朝着她们延伸了过去。这些触手大得惊人,每一条都像是古代神话中吞象的巨蟒,但它们的模样远比威严的古蛇恶心得多,密密麻麻的吸盘与腕钩足以唤起人对于密集事物本能的恐惧

在这样的存在面前,人类的剑与法术似乎只是内斗杀戮的武器,它尚不是邪神中最强大的,却已让人感到了渺小无力,它若来犯,谁又能阻拦

“等我。”

风雨中,时以娆只对身后的少女说了两个字。

绘有金凤的神袍被风吹起,神女手持光束凝成的剑,于电闪雷鸣中凌虚而上,剑光大盛,每一缕被光照亮的雨线都被冰封在了空中,她的身影从万千雨丝中掠过,挥出剑弧,迎上了这些黏腻恶臭的触手。

小禾仰头望去,茫茫白雨里,时以娆的太阳圆盘已撑至最大,可它的大小与邪神相比依旧不值一提,触手上任意一个张开的口器似乎就能将其彻底吞没。

时以娆没有半点畏惧,她这副曼妙到颠倒尘寰的身躯并非被困在勾栏或深宫中,而是在妖魔苏醒之日,为了大道与苍生迎上了它的锋芒

这是象征着人类巅峰的剑,剑的光芒划破长空,胜过了云层中任何的雷电,它一经亮起便与触手相撞,出人意料的是,这些庞大而恶心的触手竟被她切开,应声而裂

断裂之处,恶臭熏天的汁液狂喷而出,转眼又被暴雨洗去。

第一截断肢落地,其余的立刻围攻了上来,慕师靖粗略地数了数,触手的数量大约是九根,这个数量并不算多,但很可能只是山底下神明的冰山一角。

干脆利落地斩出了第一剑后,时以娆并未冒进,触手的围攻之中,她的身躯与光剑合二为一,于其中穿梭绕舞,借助着高速的移动完美地避开了触手的进攻,不仅如此,它们被时以娆的身影吸引,各自为战,竟还打结似地纠缠在了一起。

时以娆立在云层下方,大日冰封术的心法化作雕满古篆的神圣圆环,绕着她的身躯转动不休,她将手指放在唇前,念动法咒,声音压过了满天雷鸣。

她的神侧,虚空开裂,金光直落,斩向正在竭力摆脱自我纠缠的触手。

慕师靖与小禾注视着这场战斗,竟震惊失语,妖煞塔压着怪物,但时以娆也像是怪物,至强至美的人形怪物

这便是人神境大圆满吗

与她们最初想象的不同,这场战斗里,恶魔的攻击不是被避开就是被直接格挡住,而时以娆剑无需发,每一道金剑都能将它重创,覆盖着鳞片的触手陆续从山上坠落,黏稠的汁液沿着山壁落下,将本就摇摇欲坠的高峰腐蚀得沟壑纵横。

转眼之间,时以娆竟已杀出了重围,神躯如虹过空,来到了那根长矛的顶端

残影入体,时以娆已来到雷暴的中央,她向下俯睨,金白相间的瞳孔里人性已消失不见,唯有彻骨的冷冽之色,她傲然而立,风骨无尘,已是人神

雷暴中,神女乳白色的长裙猎猎飞卷,若隐若现的修长下,曾镇杀魔鬼的长矛被她踩在脚底,她的瞳孔透过断裂的山崖而下,望着紫星沉落之处,那里像是有心脏在跳动。

“小心”

小禾忽地大声嘶喊。

时以娆漠然抬首,先前被她斩断的触手又围攻了过来,不同的是,它们的断裂处竟开花般生长出了许多细长的触手,它们形似巨型的海葵,齐齐舞动,朝着时以娆的所在逼来。

时以娆点于长矛上的足尖一动,身子跃起,避开攻击,金剑再度化弧而落。

眨眼之间,神女再与它们斗在了一起,暴雨渲染之下,这场战斗好像是在大海里进行的,下方跪拜的妖群茫然抬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小心下面”

慕师靖说着,死证已经出鞘,握在了手里。

小禾向下望去,瞳孔微缩,只见她们所立的山峰上,竟有许多中邪的妖怪冒雨攀上而来,它们行动迅速,用不了多久就会围上来。

小禾立刻明白,它们是被自己的神血吸引上来的

如时以娆说的那样,想要吞噬小禾的不仅是待醒的鬼,还有她体内的血

妖群陆续登了上来,能徒手登峰的各个是妖中的佼佼者,其中有两位小禾还认识,它们曾是一山的领主,威震妖煞塔。

两位少女拔剑迎去,这座山头上,血腥的战斗也飞快展开了。

与此同时,鳞兽拉动的马车劈开风雨,疾驰着闯入了妖煞塔的境内。

妖煞塔的结界只可进不可出,妖兵妖将们也皆去朝拜魔王,所以这辆车的闯入竟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挠,转眼之间,妖煞塔边缘,崎岖泥泞的道路上已拖出了长长的车辙印。

“终于到了”

陆余神挑开帘子,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话语犹如长叹。

这声长叹令林守溪感到一丝奇怪,因为他从中听出了一丝沧桑之感,仿佛她从云空山赶到这里,花费了数百年的时光。

颠簸的车厢里,楚映婵与楚妙依旧依偎在一起,楚妙侧身身子,将脑袋轻轻放在女儿的大腿上,宛若一只趴着的猫,她知道前路凶险,容颜却无比恬静。

楚映婵端庄地坐着,身子不随车厢的颠簸而摇晃,她时不时看向林守溪,目光虽只是一触即走,但两人总能对视上。

他们的眼神都是那般凝重。

“喜欢之人一定要在一起,莫要留下遗憾,许多时候,对于真正的爱情而,道德也会是繁文缛节。”陆余神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说。

楚映婵闻,樱唇轻颤,她略显幽怨道“陆仙师,我说了很多次了,我没有”

“我是在祝福林守溪与小禾姑娘,你插什么嘴呢该不会”陆余神淡淡笑着。

“我”楚映婵觉得自己似乎中计了,悻悻然闭嘴,脸颊微红,她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她为何还要来开自己玩笑。

“不许欺负我女儿。”楚妙闭着眼,说。

林守溪看着这一幕,却道“仙师,受教了。”

楚映婵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他也只是笑了笑,黑夜的笼罩下,少年的笑容也显得沉重。

天色晦暗,妖煞塔地形复杂,崎岖难行,但他们根本不需要去寻路,中央处狂暴的闪电昭示着位置。

“我们能平安回去么。”

靠近妖煞塔时,楚妙睁开眼,轻轻问。

“当然可以,你还欠我一份谢礼呢,若百年平安回去,本座岂不是亏惨了”

陆余神将挑着帘子的手放下,随意置于膝上,“这次回去之后呢,我就把山门门主的职责卸了,好好去闲云野鹤,游历三山,尽享清福。”

楚妙与楚映婵听了,都说出了祝福的话语。

林守溪闻,却是心头一紧,目光下意识朝着陆余神看了过去。

正巧,陆余神也在看他。

这位白袍金冠的仙子依旧在微笑,这一路而来,她始终是这样的笑,满不在乎的笑。

妖煞塔上,无数支离破碎的残肢正持续不断地滚落下来。

这些断肢落在朝圣的妖群里,宛若活物,开始大快朵颐地吞噬它们的信徒。

那些被禁锢在牢笼里的巨型白色米虫则是最肥美的营养,吃过人的它们被更强大的断肢轻而易举地卷住,大快朵颐,它们惨叫着,很快被吃了个干净。

如时以娆所,肢体离开了身躯就不会再想回去了,这些断肢在修复了伤口以后,也没有回归本体,而是向着妖煞塔境外逃窜,想要获得自由。

小禾与慕师靖与山顶的群妖搏杀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应声倒下,她们的身上也染满鲜血,小禾立在山巅,望见山下残肢们的血腥杀戮时,心如刀绞。

“他们都说我是天命,可我带来的只是灾难”

小禾将剑送入了最后一头攻山妖怪的喉咙里,她紧咬着牙齿,眼泪不由流了出来。

她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天命,她身负神血,是灾难的载体,也是造成这一切惨状的罪人之一她一想起姑姑寄予厚望的眼眸,便是一阵又一阵的钻心之痛。

她杵着剑跪在地上,浑身湿透,冷得发抖,血液无法温暖她,反而让她感到更冷,她恨不得将血液抽出,用烈火烤干。

“小心,别被神血乘隙而入了”慕师靖立刻抓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厉叱,想要拉她起来。

神血在影响着小禾,想将她的情绪拉入极端,择机吞噬。

“小禾你清醒点神女大人赢了,她马上就要杀了那怪物了,你现在要是出事就前功尽弃了”慕师靖将她从跪姿拉成了站姿,直视她的眼眸,继续大喝。

小禾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冽之色,她也明白了什么,连忙运转气丸,压制住躁动的神血。

“对不起”小禾低着头,轻声说。

慕师靖没有骗她,时以娆确实快要赢了,还为拔出罪戒神剑就要赢了

从她们所处的山峰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妖煞塔的场景,只见杀神一般的神女踞于冰冷太阳的正中央,光将她的身姿映照成剪影,而那些与她交战的触手则已遍体鳞伤,无力地垂覆在了山体上,任由暴雨冲刷。

“要赢了么”

小禾也感到诧异,不知是这邪神不如预料中厉害,还是时以娆太过强大,总之,能赢就好。

慕师靖却没有点头,她看向时以娆时,心跳得厉害,那是道心的警告,危险虽未到来,但她的直觉已将这一信号传递给她了。

“不好”

慕师靖瞳孔一缩,寒意从骨髓中析出。

话音才落,异变陡生。

原本死气沉沉的九截残肢突然动了它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一只拥有九根手指的手去抓捏某個东西

时以娆反应了过来,再度凌空而去。

可这残肢所要擒拿的却不是她,而是长矛,这些触手蟒蛇般缠绞在粗长的矛柱上,一齐用劲,轰隆隆的巨响声里,长矛终于被彻底拔出了山体

封印终于解除。

它醒了,它彻底醒了

这一刻,妖煞塔四分五裂,飞沙走石里,时以娆回到了小禾与慕师靖的身前,张开的太阳之盘可以阻挡住飞来的石头,却无法阻止它的苏醒

“邪神”

临近妖煞塔的高山之下,鳞兽长嘶着止蹄,四人已陆续下车,楚妙最先看向了那里,她望着那拔矛的触手,声音发颤。

与山峰上的三位女子一样,他们也目睹了它的降生

“不,它不是完全的邪神”林守溪却摇头否定。

因为他看到了破碎的山体中有骨头扎了出来邪神是没有骨头的。

“那这到底是什么”楚妙迎雨而望,声音更寒,她腰侧的雪鹤已难以掌控,嗡鸣不休。

陆余神最后一个出车厢,她遥望高山,不再语。

无需猜测了,在长矛被拔出,破空而去直接砸碎了一座山头以后,再也没有东西可以阻挡它,它从地层和山岩中拔出,露出了自己的全貌

九条触手飞快地缩回了地面,取而代之的是骨头,白森森的骨头,巨大的骸骨裸露在了密集的闪电里,像是一个初生的胚胎,铁一般的脊梁弯如月弧,狰狞的肋骨沿着脊梁生长,骨骼上满是嶙峋的刺,两个巨大无比的月状物竖在两端,它们双手般支撑着这形如胚胎的骨,下端撑着地方,上端高过山峰这是它收束的翅膀

龙尸这是龙尸这九条触手的主人竟是一头龙尸

龙尸的头颅残破不堪,其中还有巨矛贯穿而过的证明,它仰起了残缺的头颅,双翼豁然张开,狂风呼啸着来到了它的骨翼之下,将它托向了漩涡的云端。

这一刻,众人终于明白,原来先前它是倒置的,那触手是它的尾巴

望着它重获自由,于暴雨雷云中起伏的身影,林守溪不由想到了凤凰

原来如此,难怪许多人会把它误认为是凤凰,本该属于凤凰的九条漂亮尾羽,在它的身上是九条触手,它们也如古凰的尾羽那样扭动着,竟有舞女般的妖娆之态

从来没有什么凰

它们是龙,是被污染了的邪龙,触手是它们妖冶生姿的羽它活了过来,龙吟声带着血脉的威压响彻天地

恰好,一道明黄色的闪电凌空落下。

望着邪龙的林守溪忽然像是丢掉了魂魄。

他忽然看到,前方的山峰上,也有人在一同望着它,她们的身影与邪龙相比渺若尘沙,在这一刻却是压过了一切,将他所有的眸光攫住了

山峰上,少女发丝如雪。

第一百七十六章命定之约 漆黑的云空下,雷光的闪烁稍纵即逝,可就是这样的瞬间,巨龙与少女的图卷就以这样狰狞而娇弱的美烙在了他的瞳孔里,只是遥遥一眼,但林守溪断定,那就是小禾

曾经连梦中都显得遥远的少女,如今距离他不过一峰之隔,仿佛伸手就能捉住。

日思夜想的画面竟以这样的姿态劈面而来,林守溪筋骨作响,心弦随着电光的明灭绷到了极点。

“小禾”

楚映婵也轻轻开口,她显然也望见了山峰上的少女,这证明了林守溪并非是久思成疾的错觉,但除她之外,楚妙与陆余神旳视线都被新生邪龙所吸引了,无暇顾及其他。

云雾中,这头被长矛贯穿地底不知道多少年的邪龙还在适应着这副崭新的身躯,它在铺天盖地的漩涡云里翻腾着,骨头与触手时隐时现,狂风依附在它的翼骨下,形成了它崭新的翼膜,这翼膜看似单薄,却能将它这副沉重的身躯撑了起来,它的动作轻盈如鸟雀。

先前那枚挂在天上的黑紫色星星果然是它的眼睛,现在,星星回到了它空洞的眼眶里,透出了一抹幽碧的颜色。

林守溪与慕师靖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苍碧之王的骸骨,与苍碧之王不同的是,眼前这具龙尸很明显已被污染,浑身上下都透着邪气,它的心脏同样如肿瘤般丑陋,那九条触手没有半点古凰尾羽该有的美,相反,白骨末端生出这样的东西,反倒令人毛骨悚然,几欲作呕。

在它升入雷云的刹那,地面上幸存的群妖也纷纷起身,暴雨中,他们空洞而苍白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邪龙,然后一同张口,竟众星捧月般开始吟唱起了古老的歌。

这是悠长的吟唱,粗犷的妖怪们竟发出了歌姬般尖细缠绵的声音,每一个被拖长的音节皆晦奥难,仿佛是上古洪荒时期一落数万年的雪。

歌声有着奇异的魔力,声音所及之处,连野草也跟着一同载歌载舞,妖煞塔领域内的一切生灵都在欢庆它的新生。

距离邪龙最近的慕师靖与小禾最能感受到这种来自古代的压迫感,周围的空气像是被龙吼抽干了,呼吸变得困难的同时,心肺也感受到了挤压感,面对着这样的生灵,仿佛站立在它面前也是一种亵渎。

时以娆被吹散的金剑重新凝聚,在这威严的时刻,她逆风向前,独自掠向了这尊旧神。

太阳圆盘顷刻间暴涨,将她的身形笼罩,她宛若提灯夜行的宫女,走上了神的王阶,并非觐见,而是杀戮。

在邪龙苏醒之前,它的尾羽一度被时以娆重创,如今见她走来,它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发出了咆哮,时以娆不为所动,手掌虚握,其中的剑光宛若金焰,斩向了这头虚伪的古凰。

再也没有眼花缭乱的缠斗,战斗的方式返璞归真,成为了最朴实无华的撞击。

时以娆撞入了邪神的领域,剑光直指它的心脏。

小禾与慕师靖只能看到数缕残影与龙的咆哮,片刻之后,玻璃破碎般的声音接连响起,十一次后,时以娆的身影从闪电龙卷中飞出,落回了山峰上。

她浓墨般的发丝如水披下,其后圆盘上的十二道光束结晶顷刻碎了十一道,右袖上绣着的凤凰也成了血凰,染红它的是神女的血。

邪龙比想象中更强大,当它挣开束缚之后,人类巅峰的修道者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时以娆纤柔的手指树在胸前,结成了曼妙的手印,她吐了口清气,罪戒之剑从腰间解下,悬停在了身侧,她以左手将剑握住。

“你会死的”

慕师靖脱口而出,猛地向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句话很不吉利,却是慕师靖发自内心的声音,时以娆与邪龙的战斗间,她的脑子里被凭空塞入了很多画面,那是这头邪龙全盛时期喷吐熔岩雕塑冰山的场景,毁天灭地之感透过画面传达过来,它警告着慕师靖,告诉她这绝非人类可以抗衡的力量。

时以娆回头看她,揉开她紧抓的手,神女朱唇轻启,话语静如海洋深处的墨色

“一千年前,冰海之畔,邪灵潮生,大雾弥漫,识潮之神意欲挣破封印,逃出冰海囚笼,皇帝陛下与其战于深洋,数百位修士联袂结阵相助,皇帝重伤,修士尽死,冰海终于沉寂,殉道者中就包括我的先祖洛初娥。”

“我既生于世间,岂可辱没先祖”

时以娆风轻云淡的话语里透着决绝。

她再度望向这头龙尸,龙尸的骸骨之侧,电闪雷鸣愈发密集,像是神在嘲笑人的弱小,邪龙仅剩的一只眼睛却没有看向她,而是紧紧地盯着小禾,仿佛在看世间最美的猎物,直到时以娆以拇指将罪戒之剑推出一寸,邪龙的瞳孔才重新转向了她。

它显然对这柄剑有所忌惮,发出了警告似的低吼。

下方,浩浩荡荡的群妖依旧立在滂沱的大雨中吟唱着,声音传到了山峰之上。

时以娆背后的图腾渐暗,绣在玉躯上的文字却熠熠生辉,衣裳被雨水打湿,小禾与慕师靖从后方望去,隐约可以透过衣裳看到泛光的内容。

苍凉的吟唱声里,她带剑前行,犹如易水之畔一去不回的剑客。

“看仔细些,以后回到云空山,将这一剑说与你师尊听。”

她对慕师靖如此说。

面对着这位屡次渎神的女子,尚在适应这副身躯的邪龙已忍无可忍,它张开了残破的巨口,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咆哮声里,雷光与火焰喷射如柱,对着山峰冲击而去。

罪戒之剑与此同时出鞘。

“时以娆”

楚妙望着天空轻声开口,她从满天的剑光里嗅到了枯萎花瓣般的肃杀之意,她知道,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此时,楚妙与陆余神正顶着神明的惊雷与狂风向那座山峰掠去,哪怕境界高如她们,在这样的环境里也行动艰难。

林守溪与楚映婵就更不必说,持续不断的吟唱干扰着他们的心神,令他们身躯都难以平衡,他们的目标并非妖煞塔,而是小禾与慕师靖待的那座山峰,他们要先攀去那里,将两位少女从危险的中央解救出来。

“是罪戒之剑,它们曾是皇帝的佩剑,是圣壤殿最尊贵也最强大的剑,如今这柄漠视神剑要在时以娆的手上出鞘了。”

陆余神的话语却是有条不紊,“罪戒之剑上一次出鞘还是五百年前,那次是丰收神女的剑,躲在巨山中的魔物连同那座山岳一起被直接斩灭,这不是普通的神剑啊,里面藏着真正的怪物,哪怕是如今的时以娆,也根本无法发挥出它真正的威力”

楚妙闻,却是紧蹙着双眉看向陆余神,眸光如电,“关于今天会发生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一路而来,楚妙早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只是始终没有去提。

“我一个半步人神境的弱者,能知道什么呢”

陆余神的微笑中带着些许怅然的意味,“先欣赏这一剑吧。”

两座山峰之间,剑光大盛。

喷涌向小禾与慕师靖的光柱被干脆利落地切开,落向了两侧,光柱所及之处,草木岩石触之成灰。

时以娆立在光柱的中间,她手中的剑光是黑色的,她视向邪龙的瞳孔是黑色的,连她发后的金色圆盘也成了黑日,这明明是比黑夜更幽邃的颜色,却在邪龙喷吐的光芒中爆发出了另一种明亮。

她高举着灰白之焰凝成的罪戒之剑,再度扑向了这尊旧神。

神女与邪龙相撞。

瞬间,足以令人目盲的闪光在妖煞塔上方亮起。

无数的妖怪双目失明,耳膜破碎,但这依旧不影响它们如痴如醉的吟唱。

慕师靖与小禾却没有闭眼,她们遵从了时以娆的心愿,目视前方,要将这一剑牢牢铭记在心。

这是一记再简单不过的、自上而下的劈斩,她们却从中感受到了神女奔腾不息的血,听到了来自深渊的无名嘶喊,甚至看到了苍穹之外虚无缥缈的群星

这样的光芒里,时以娆是逆光前行的黑焰,她的剑在手中嘶吼,展露着锋芒,她的肌肤也次第颤栗,不是恐惧,而是她冷漠深处的愤怒之火。

她并非是楚妙、陆余神那样出身凄惨的少女,她是天生的道胎,家世显赫,在她出身的那天,庭院中的满池莲花提前一个月盛放,万千宾客齐来祝贺,祖师山的大仙师亲自为她定名择师。

她四岁上山,到了祖师山后颇喜欢花,从小就有种花赏花的习惯,但在世人眼中,万种芳华与她相比皆是虚妄,她才是人间第一的芬芳。

很多年后,她入主圣壤殿的漠视神女阁,依旧有种花的习惯,不仅如此,她还在阁中摆满了诸位古代神明的像,她有礼神的习惯,世人以为这是她对神的尊重,实则不然,诛杀才是对神明真正的敬意,她曾在阁中立誓,要将它们的头颅尽数斩去。

如今,她践行着那时的誓。

她能从小禾与慕师靖的身上看到自己旧时的身影,但她早已不是少女,彼时的年少轻狂成了如今剑上的火焰,正与她一起熊熊燃烧。

光芒落尽之时,她竟已冲破了邪龙的重重阻隔,将剑刺入了那颗硕大鼓动的心脏里。

心脏自剑锋处开裂,猛地炸开,肉屑疯狂飞溅。

邪龙发出了痛苦的长吟。

从体型上看,眼前的女子它一根手指就可碾碎,可它却被对方的剑刺入了心脏。

时以娆的倾力一剑削去了它的半颗心脏,换作其他生命早已消陨,但它依旧活着,并能进行反击。

邪龙之所以能够挡住这神剑积蓄百年的一击,是因为它也有剑

它的爪子上握着一柄充盈雷电的骨剑,那是它的断尾,当年它为了获得邪神的力量,用利爪将自己的尾巴折断,令九条触手可以从断尾处生长出来。

折断的尾骨没有废弃,成了它的剑。

邪龙垂下头颅,盯着那柄黑色的罪戒神剑,紫黑色的瞳孔里竟流露出了一丝恐惧,恐惧转瞬即逝,暴怒取而代之,它扇动翅膀,刮起飓风,残缺的利爪挥动骨剑,将罪戒神剑格开,随后顺势劈下,斩向了时以娆。

龙的尾骨在时以娆的眼中是当之无愧的重剑,它斩下之时如同天桥坠落,但她早已不惧,径直迎了上去。

时以娆凭借着凌虚御风的神术再次与邪龙战斗在了一起,这是一场璀璨的决战,交锋的剑光是盛放不休的烟火,天空的雷鸣与大地的吟唱则是为其精心准备的奏乐,龙的咆哮与神女的嘶喊一齐贯穿寰宇。

“真是精彩。”

陆余神竟还有余心鼓掌,“时以娆不愧是七大神女之首,若非这柄神剑中封印的东西实在桀骜不驯,她先前的一剑很有可能直接将其心脏破碎,斩灭当场。”

“将新生的邪王钉死在它沉睡万年的坟墓里,这等丰功伟绩,恐怕是楼主也无法做到吧,可惜了”

陆余神悠悠地说着,逆风登高。

“罪戒之剑里到底封印着什么”楚妙嘶声发问。

“你不会想知道的。”

陆余神轻声叹息,她的眼眸却不自觉抬起,似乎透过结界与苍穹,望向了更深处的群星彼岸。

“不想说就别说风凉话了”

楚妙以剑挡开飞来的光屑,竭力大喝“时以娆不可能赢的,龙尸的恢复力太强太强了,当年苍碧之王伤成那样还是逃出了城墙,但罪戒之剑若不及时归鞘,只会把时以娆拖向深渊”

陆余神轻轻点头。

时以娆看似与邪龙势均力敌地交战,并多次挡开了它九条尾羽一同的进攻,但这种打法无异于燃烧生命,此消彼长下去,她的身躯迟早会被龙的骨剑洞穿。

云海开裂,地动山摇。

小禾与慕师靖身处的山峰因为地动而晃个不停,随时都要坍塌。

慕师靖忽然拉住小禾,说“我带你走,结界有松动的迹象,我们全力以赴,说不定能够出去。”

“神女姐姐还在战斗,我们怎么能走”小禾反问。

“她还是低估了邪神的强大”

慕师靖话语透着绝望,“你要是不走,你也会死的,你死了,时以娆的衣钵谁来传承你死了,林守溪也永远等不到你了。”

“林守溪”小禾轻轻重复这个名字,她惨然笑道“木姐姐,你别骗我了,我知道的,他其实早就死了。”

“不,他还活着,他现在就在来妖煞塔的路上,他一直在等你”慕师靖抓住小禾的肩膀,凝视她的眼睛,大声说。

小禾如雾的眼眸却未有光泛起,她轻轻笑着,说“木姐姐,你也不擅长撒谎呢。”

“我没有骗你”慕师靖声嘶力竭。

“你若没有骗我,为何不早告诉我呢”小禾低声问。

“我”

慕师靖如鲠在喉,哑口无。

一切的声音像是远去了,小禾立在峰巅,娇俏苍白的脸颊上雨水横流,她仰起头,用很轻但很清晰的声音说

“娘亲死了,姑姑死了,林守溪死了,巫家毁了,妖煞塔灭了,现在时姐姐也要死了我早该知道的,我根本不是什么天命,我只是灾星以后,以后我还会连累你们的。”

这一刻,小禾的眼睛如此空洞,慕师靖觉得自己望上一眼,就会跟着坠入绝望的死寂里。

“不,不是的”慕师靖檀口微张,安慰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另一边,时以娆果然陷入了颓势,这已是她有生以来最巅峰的一场战斗,每一剑几乎都发挥到了完美,她还想再战,但罪戒之剑已然不允。

黑色的剑锋上,神秘的光芒亮起,光线形如血丝,自剑身上缓缓拱起,仿佛要脱离封印,从中钻出。

时以娆不得不将它插回剑鞘之中,可剑身犹在膨胀,插剑的动作变得无比艰难,她要分神将剑归鞘,就没有力量抵御邪龙的攻击了,缺少了神剑的加持,她的法术变得无力,仿佛只是给神明欣赏的烟火。

慕师靖也望见了这一幕,她心如刀绞,可残存的理智逼迫着她做出选择。

她紧紧扣住了小禾的肩膀,肃然道“与邪神战斗的路上从不惧怕牺牲,但你这样的死亡根本没有意义,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面对慕师靖的喝问,小禾却只是笑,她轻声说“也许有用的。”

这时,慕师靖才忽然注意到,小禾的眼睛透着不正常的白,那是神性的白,同时,她的衣裙与雪发迎着风雨飘动了起来,轻盈得如同幻影。

慕师靖低头,这才发现小禾不知何时将手腕上的红绳解开了。

“愚蠢”慕师靖忍不住骂道“时以娆尚不是对手,你即使解开了封印又有什么用别傻了,不要觉得这样的牺牲很壮烈,你这是愚蠢,你这样死了,谁也对不起”

小禾依旧摇头。

她境界大涨,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慕师靖的禁锢,她以剑划破了自己的手掌,高举于空,苍白的瞳孔直视邪龙,大喝道

“你不是要吃我吗来啊”

这句话被声之灵根放大了数倍,响彻天地。

邪龙听见了,它回过头,望向了山峰上的少女,它似有些疑惑,疑惑于一个人类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时以娆浑身是血,她任在竭力归剑于鞘,正当邪龙打算杀死她之后再去吞噬那携带髓血的少女时,少女的声音再度穿透雨幕传来

“你若不来吃我,我就让它吃掉吧。”

它指的是体内的髓血,髓血正在沸腾,它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吃掉她尚有生机,否则它一定会成为龙尸的食物。

邪龙紫瞳凝光,冷冽异常,它不想被这少女左右行动,但更不想髓血先它一步将其吞噬。

漩涡雷云之中,邪龙放弃了对时以娆的追击,转身振翅,掠向了雪发少女的方向。

“木姐姐,快点逃吧。”小禾看着她,微笑道“别忘你刚刚说的话,这样的死亡可没有意义啊。”

慕师靖呆立原地,她看着沐浴白光的少女,不断摇头,思考成了艰难之事,她只能轻轻重复不要。

封印解开之后,小禾获得了崭新的力量,哪怕慕师靖不愿走,她同样可以飞离山峰,将这邪龙引到别处。

小禾先前的话语通过灵根传播到了天上地下,林守溪自也听见了。

他在陡峭的山岩上纵跃着,浑金气丸转动到了极致,但山峰是那样高耸,雷雨又是那般浩大,它阻止着少年的前进,使得一山之隔的人无法相逢。

林守溪不断地嘶喊着,可他的声音小禾根本没有听到,但从小禾的话语里,他已听出了决绝的死志。

他缺乏力量,根本无法在灾难来临前抵达她的身边,若此刻有恶魔愿与他交易借去力量,他想他愿意付出一切。

恶魔没有降临,陆余神却去而复返,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在等你呢,你这样爬,要爬到什么时候啊”

陆余神轻轻地笑“你看,群妖正在歌唱,这是唱给你们的歌,它们在催促你去迎娶它们妖族的公主呢。”

“可我”林守溪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宛若呻吟,他说不下去,歌声传入耳中,宛若诅咒。

“不要着急,想想你还有什么,力量就藏在你身体里,但你要会运用它。”陆余神说“认真听听这呼啸的山风吧,它会给你灵感。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说完,陆余神凌空而去。

林守溪怔住了。

山风

他这才猛然想起,在不死国时,白瞳黑凰剑经已来到了第二重

他早已获得了风的力量,这逆流而下的大风根本不是阻碍,而是本该在他肩胛骨生出的羽翼

“我明白了”

他轻声说。

剑经在体内咆哮,瀑布般落下的狂风变得温顺,他逆风而起,身影如飞,冲上了山巅。

与此同时,山巅之上。

“你不用替我做决定。”慕师靖看着小禾,突然发出冰冷的喉声。

小禾错愕之时,慕师靖的死证已然出鞘。

“道门传承至今,皆以除魔卫道为已任,魔已至身前,我岂能视而不见。”

她说出了与死城时一样的话语,却更为决绝。

她直视着飞来的巨龙,用近乎不属于她的声音开口,“反叛者本该死在我的剑下,万年前如此,万年后亦如是。”

小禾望着她,不由想起了神血记忆中的黑裙少女,她们的身影隐约重叠。

不由多想,慕师靖竟发疯似挥剑踏步,从这千丈山峰上一跃而起,将死证递向了这头巨龙

“不,不要”

小禾张口,声嘶力竭,泣不成声。

她这根本是在送死,甚至用不着邪龙,她自会跌落深崖,粉身碎骨。

她想要飞身去拦,可神血恰好在这一刻发作,侵蚀她的四肢,她的身躯因为剧痛而跪倒,什么也无法做到。

她想起了神域里与林守溪的分别,这是自那以后她最绝望的一刻,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陆续死去,却无法阻止。

心如死灰。

没有了意志的挣扎,神血的吞噬变得更加顺利,她的腕上生出鳞片,额上生出龙角,正当她要彻底神化之时,一双手从身后伸来,穿过了她的长发,温柔地将她抱拥。

她跪在地上,睁大了眼,以为是错觉。

身后,少年拥着她,抓住了她的手,娴熟地将红绳系回了她的手腕,神血在体内发出了不甘的嘶叫。

“是,是你吗”小禾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此时的梦。

“小禾,久等了。”林守溪柔声说。

时隔不知多少个日夜,他终于再次抱住了她。

他仰起头,看着慕师靖飞身而去的景,陆余神的话语在耳边回荡。

“等我。”他说。

湛宫同时出鞘。

片刻之后,死城的场景复现,他踏步飞身,与慕师靖一起,挥剑斩向邪神

邪神望着这对不知死活的少年少女,不屑一顾。

陆余神望着这两道亮若飞星的剑芒,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

“这一天果然来了,你也等很久了吧。”

陆余神对着天空张开了怀抱,“如您说的那样,旧的时代终将过去,恩师掌握我吧。”第一百七十七章风息之处 陆余神小的时候,一场沙尘暴席卷了她居住的村庄,那时她躲在低矮的土垛后面,看本就贫瘠的村庄被风沙覆盖。

灾神从沙尘暴中走来,拔出了村庄供奉的神木,以此为剑,越过夯实的土墙,将箭塔望楼摧毁殆尽。灾神人身狮面,暴怒咆哮时须发皆张。

不久之后,整个村庄被沙尘暴淹没成土丘,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坟冢。

十室九空,仅剩的幸存者也大都神智失常,用各种各样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陆余神被修道者从沙子里挖出来时一动不动,险些被当成尸体丢弃。她拥有修道天赋,与许多孩子一起被送去神山修行,那些孩子大部分是苍碧之灾中的幸存者,他们的家在城墙内,却依旧没有躲过毁灭的命运。

山门神堂前,孩子们下跪立誓,他们要修成大道,为死去旳族人报仇,为活着的万民开辟生路。

为此,他们的学堂前还特意置了口古重大钟,钟声会在每天放学的时候响起,一直响到所有人都离去,陆余神每每听到时,皆有如芒在背之感。

在学堂里,她没有朋友,只是修行修行不断修行,后来,面对世家大族的邀约,她没有选择去做所谓的首席供奉,而是布衣背剑去了荒外,她于村庄的旧址割掌立誓,不斩灾神不还。

整整六十年,她走在污浊的荒地里,肌肤被晒成了古铜色,她用那把满是豁口的长刀斩杀了数百头妖魔邪祟之后,终于深入西边漠地,见到了当年毁村的元凶。

那场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灾神比她想象中更加强大,她身负重伤躲到了一座早已废弃无数年的破庙里,呼吸时都感觉有砂砾在摩擦肺部。

她对自己感到失望,人类的血肉之躯与神相比差距太大,而这头灾神与真正的神明相比又是天壤之别。

她以为她会死在这里,但在灾神到来之前,她在破庙中找到了一块记录功法的石碑,石碑不以文字传承,她用手触碰,功法便源源不断地涌入了她的躯体里。

那天夜晚,陆余神做了很长的梦,梦中,她见到了灿烂的星辰,一位青裙的女子从星辰中孵化出来,她立在两条长河的交界处,美得宛若幻影。

“是你唤醒的我么”青裙女子温柔地问。

陆余神懵懂地点头。

星辰般的梦境里,陆余神听青裙女子讲述了她的故事,她原本是碎墙之日的幸存者,但因为洞悉了法术的真相而被迫销声匿迹,她与她的丈夫也因为各自的理念分道扬镳,相约成道后重逢。

她藏在渺无人烟的沙漠里,将两本心法残缺的内容补充完整,然后,她抛弃了肉身,以灵态寄居法术之中,与其共存。

“我现在尚是禁锢之身,但没有关系,只要学习这种法术的人越来越多,我也会随之越来越强大。”青裙女子说。

“你是要我将这法术带出沙漠,传播去这个世界吗”陆余神问。

“不必,这个世界太狭窄了等到异界之门开启,我自会重获新生。”青裙女子似在微笑。

“异界之门”陆余神感到诧异。

“嗯,自会有人去做这件事的。”她说。

后来陆余神知道,做这件事的是她的女儿,但很显然,那位仙楼楼主并不知晓这些,她决心开启异界之门,是因为云空山的另一个计划。

这一夜,青裙女子给她讲了很多故事,她还想请陆余神帮一个忙,让她去寻找一对少年少女,并要将其带在身边。

“没有更详细的描述了吗”陆余神问。

“不需要。”青裙女子说“他们很漂亮,你见到他们,就知道是他们了。”

陆余神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们是谁呢”她忍不住问。

“他们是弑神的兵器,只有他们才能真正斩断旧神的不死之命。”青裙女子说。

“弑神的兵器”陆余神吃惊。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也只见过他们一面。”

她的猜测来自于推演,在她的世界里,她就是神明,等到这个世界真正构筑完成,她的推演将是天算。

“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为了强大与自由吗”陆余神再问。

青裙女子却是摇头,冷冽的风雪在温柔的眸底掠过,她的声音也显得冰冷“为了杀光它们。”

陆余神像是清醒了,她精神一震,问“我能追随您吗”

于是,她成了她的弟子。

“我需要做什么”陆余神问。

“等待。”她说。

“等待”

“嗯。”

青裙女子悬立空中,飘舞的长发与背后幽邃的星空融为一体,她的脸上浮现出冰冷的微笑,“多年之后,我将化作域外煞魔降临。”

“我即是群星。”

陆余神对着天空张开了怀抱。

此时,小禾依旧跪坐在山峰上,怔怔地看着那两道燕子般飞去的影,时以娆竭力将剑收入鞘中,却被罪戒之剑的力量反噬,身躯颤抖,自我抗争,什么也做不到。

唯有群妖还在尽心歌唱。

眼看着邪龙要将那对少年少女撞碎之时,幽暗的天空中,忽有星光落下,照亮了陆余神的金冠,与此同时,风呼啸着降临,灌入了她的身体里。

楚妙觉得陆余神变了,但也说不上来是哪改变了,唯听她冷冷开口“借我一剑。”

楚妙下意识想要递剑,可一柄黑剑却已破空飞来,那不是剑,而是楚映婵的尺,打神尺,它被陆余神握在了掌心。

金冠白袍的神女手握黑尺,以血肉之躯迎上了邪龙的身体,邪龙的身体附近充斥着飓风与雷电,这个连人神境大圆满的时以娆都寸步难行的领域,却被她以铁尺硬生生斩开,陆余神来到了神的面前,与残骸中的黑紫色瞳孔对视,这一次,该恐惧的不再是人类。

无锋的黑尺在此刻胜过了一切的利刃,它在邪龙面前亮起之时,邪龙竟被她硬生生逼停了它弯脊振翅,双翼扇动,飓风与雷电水银泻地般涌向了陆余神,但陆余神的速度太快,这样的攻击根本追不上她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