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入魔(1 / 2)

云像是被烧过的木炭铺在天上,洁白的雪从中飘出。

一座孤崖断坡的山顶上,四面抱厦的五花大殿很快覆上了浅白色,群鸦飞过上空,不敢在这座大殿附近停留,唯有一只离群索居的鬼鹫在上空徘徊不去。

鬼鹫飞累了,停在了黑色五花大殿的戗脊上,瞳孔冷冷地俯视嶙峋的大山,针叶松木披覆的山壁之外,一行深红色衣裙的侍女缓缓走来,她们冻得生疮的手提着灯笼不是木架子纸糊的灯笼,而是兽的骨头,里面点着火,兽颅空洞的眼眶发着亮光。

一路走来,她们已冻得身体发僵,体内的血液好像都不流动了,手臂与腿的摆动全凭身体的直觉。

终于来到了大殿前,两侧高耸的石壁挡住了一部分的风,她们稍稍松了口气,正想快步向前,抬起头时,却见一个持着手杖的老婆婆立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们。

侍女们刚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们连忙福身,对着这位暮气沉沉的老巫女行礼。

“祭典准备得怎么样了”

老巫女张了张嘴,手杖摇动,挂在上面的木牌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侍女们磕磕绊绊地说了一阵,表明一切顺利,然后夸赞了老巫女几句,最后一同祝她福寿绵延后,才得以进入屋子取暖。

屋子的门口竖着个木牌,木牌上写着“蛇陵”。

大殿中,一个秀气的少女走出,来到老巫女的身边,她看着侍女们消失的方向,轻蔑道“一群话都说不清楚的村姑唉,与她们同住一殿真是烦人,办事办不利落,私下说话比乌鸦还聒噪。”

老巫女不说话,踩过残破的石板地面,她来到了山崖边,看着飞雪飘坠的高崖下方,一句话也不说。

少女也跟到她身边向下望去,虽然看不清,但她知道,山下面是有一座不大的寒潭的,寒潭不大,色若璧玉,却深不见底,传说那里居住着一条双头巨蟒,按照记载,这座原本因为闹鬼而早已无人居住的山间孤殿,最初就是为了寒潭中的双头蟒而建造的,它像是一把巨剑的剑柄,作为剑身的山崖将怪物牢牢地钉在这里。

当然,这一切都是下面那个村子里的传说,没有人知道真伪。

老巫女却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她带着弟子不远万里来到这环境恶劣的荒山野岭,已在此定居了半年。

“那个传说不会是假的吧,这潭水边时常有稚童戏水,有妇人捣衣,也从未见出过什么事,何况这半年用了这么多祭品饵料,连条活鱼都没见到师父,占卜不会出错了吧”少女小心苦着脸说。

少女名叫程容,她出生不俗,与母亲吵架,叛逆离了家,本想十天半月后,看到家族满大街张贴寻人启事就顺势回家,不曾想她在外游荡一个月,非但不见家族找自己,还意外得知了老爹纳了新妾的消息。

她气得不轻,一个月下来,钱财因为自己的挥霍无度花得七七八八,又不好意思就这样回家,正犹豫之际,一个相师找到了她,问她最近是不是在做噩梦,相师还精确地描述出了梦境的场景无人抬的幽灵轿子飘过一座满是草木灰的坟冢,帘子被瘦削的手掀起,红盖头下的白骨新娘幽然地盯着她看。

她吓得失色,觉得遇到了高人,连忙询问缘由。

相师说她沾了邪煞,用不了多久,那个白骨新娘会夺舍她,而她会成为轿子上的骷颅头,被小鬼们抬往阴曹地府。

她彻底吓傻了,这可是大事,她立刻掏光了身上的钱,问相师够不够,相师推辞,说这非金钱所能解,他有看穿邪煞的本事,却无驱邪之能。

程容一筹莫展之际,苦苦哀求他想想办法,相师犹犹豫豫地说,愿意带她去见一位高人,只是需要支付代价。程容连忙询问了代价,相师告诉她,那位高人还缺一位弟子。

这哪里是代价,这分明是福分,她几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

这位高人就是身前的老婆婆,老婆婆是个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巫女,法力深不可测。

但这个老婆婆也没教她什么实际的本事,唯一的好处是噩梦确实不常做了。

她打量着老婆婆,等待着她回答。

老婆婆晃动着手中的法杖,上面挂着的木片不停发出响声。

“我占卜了一千三百多次,不会有错的双首巨蟒,红齿魔蜥,六爪雪鳞蛇,这皆是黑卷中记载的窃取了神性的妖,唯有获取了它们,我们才有可能完成黑卷中的终极启示。”

老婆婆伸出指甲尖长的发皱手指,垂向下方的潭水,继续说“黑卷记载的巨蟒就在这里沉眠,世上没有不可唤醒的沉眠,只要有足够巨大的诱惑我有预感,今日会是它的苏醒之日。”

“可先前的五次祭品全部失败了,这一次的”少女担忧的话语中透着其他异样的情绪。

“这一次,我感知到了天命的降临。”

老巫女摇晃着木杖,开始神神叨叨地诵念咒语,少女强忍着不耐烦听着,脑子里却总想着那个祭品。

祭品是一个与她年龄差不多的少女。

事情还要从一个月说起。

老巫女接连举办了五次祭祀大会皆以失败告终,入冬,她们正商量了要不要离开这穷山恶水,村子里却出了一桩怪事。

那是第五次祭祀结束的夜晚,用作祭祀的早夭女童从棺材中取出,在咒语与阵法生效后扔入寒潭,沉入水中,半个时辰后却又浮了上来妖蟒不要这样的祭品。

五个月来,活祭试过,死祭也试过,却都无疾而终。老巫女感到绝望,她破例使用了禁忌的仪式对天祷告。

祷告真的生效了。

正当他们准备收工之际,意外地发现本该空了的棺材里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个与程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身穿白裙,脸蛋漂亮得不像话。

少女静谧地闭着眼,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姿态柔和而优雅,那一头及腰的长发很黑,宛若绵延幽深的夜。她不知从何而来,像是死了,也像是在沉睡。

老巫女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她看着棺椁中优雅清美的少女,脸色惨白,连忙吩咐匠人将棺材板死死地钉上,以符咒纸条做了封印。

之后老巫女算了好几日,最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论她就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祭品。

程容并不认同师父的看法,她认为那是比双头大蟒更珍贵的东西,拿她当祭品甚至有舍本逐末的意味了。

这个看法唯一的依据是那少女的容貌。

她原本自认姿势不俗,可是看到那小姑娘时,她自惭形秽至生出了暴戾的情绪她想拔出匕首,将那张完美到令所见者皆生怜的脸划得稀烂,然后将她的衣裳撕去,将那副曼妙起伏的躯体割得再无完肤

但想法只是想法,师父将那天降的少女看得很重要,不容任何人靠近。

程容祈祷着仪式可以成功,因为一旦成功,她就可以离开这个粮食稀缺的穷乡僻壤了,同时,那个美得令她厌恶的少女也将成为大蛇的腹中餐。

大雪朝着寒潭飘卷着,这座五花大殿好似倦怠了黑狮子,在山头合上了眼,左右两侧环潭而上的山道很快被白雪覆盖,下方被高筑的土墙围起的村落一片茫茫。

最近村子里上头飞来了许多的鸟,也不知哪来的,竟耐得住寒。

夜色静悄悄地降临了。

飘着雪的夜晚无夜无星,蛇陵木殿的门开了,老巫女走了出来,程容跟在她的身边,后面是几位随行而来的人,各有法术,再后方便是提灯的侍女,这些侍女都是村子里的寡妇,或多或少患有疾病。

今日的寒潭结上了一层薄冰。

祭礼开始。

村子里许多的村民都习惯性地前来围观,经过了前五次的失败,他们也不相信那潭水里能召唤出什么大蛇,只是对于这奇妙的祭祀还很感兴趣。

老巫女用石头在潭水前的泥地上画了一个五芒星,骷髅灯里,灯焰飘了起来,悬停在五芒星的各角,无依无靠却平稳燃烧。

程容穿上了巫女服,在火焰中跳起了祭祀的舞蹈。

潭水边有一个临时搭建的木阁,漆黑的棺椁平稳地放置在阁中,旁边还有两个用以活祭的少女,少女被套上了一身臃肿的巫服,惨白的脸颊上泪痕结成冰霜。

程容跳完了舞蹈,老巫女的咒语也念至尾声,火焰摇晃着升上天空。

两个随从去撬下木棺四角的钉子,棺材板挪开,白裙少女静谧的脸清晰可见,她几乎没有呼吸,身体却也没有半点腐烂的迹象,似乎只是冬日的休眠。

程容憎妒地剐了她一眼,祈祷着她被大蛇吃掉。

她的祈祷真的生效了,冰面抖动碎裂,水像是烧开了,咕嘟咕嘟地貌起了热气,许多侍女与村民都被吓得飞退,唯有老巫女露出了狂热的神色。

祭祀生效了,这个天赐的少女果然是最好的祭品

程容早就想一睹大蛇真容,可真到了紧要关头,她反倒退缩了黑卷的传说是真的,她眼睁睁地看到了深潭中浮出了峥嵘的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