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纸笺揉成团,随意扔回给月陇西,沉声道,「调查月世德的事交给你来办。」
月陇西唇角微抿,「姨父,您真是一代明君。晟朝有您坐镇,实乃百姓之福。」
皇帝不与他玩笑,压低声音,凝视着他,语气似有警告,「你也莫要当朕是傻子。私怨归私怨,你若要徇私枉法,朕一道把你给办了。还有……」
他微顿,看向月陇西的眸中隐有厉色,「采沧畔的事,乃是朕授意的。你好自为之。」
月陇西神情微变,朝堂上的事卿如是似懂非懂,却也能猜出一二,心底不禁为月陇西捏了把汗。
好在临着皇后和郡主的面,皇帝并未戳破这层窗户纸,只作提醒。
月陇西很快又笑了起来,「知道了,姨父。您几时瞧孩儿给您办差事出过差错的?女帝手劄的事关乎大局,孩儿如何也不会当作儿戏敷衍了事。」
有他承诺,皇帝的脸色才好看了些,瞧了眼旁边被吓得不轻又稀里糊涂坐了一整晚的卿如是,道,「卿铮府上的女儿,临危不乱,倒是不差。能配。」
卿如是眉心微动,头埋得更低了些。
「至於怪力乱神之说……秦卿此人,生在百年之前,朕是欣赏的。若是生在晟朝,朕自是容不下的。糊涂也好,荒谬也罢,话就撂在这。」皇帝挑眉,威逼着她,反问,「你可明白了?」
卿如是喉咙一滑,低声道,「明白。」
这是看在月陇西前来相救的面子上,放过了她。
但皇帝终归是皇帝,就算再如何跟他说转世乃是荒谬之谈,他心底还是会对存在的隐患有顾虑,因此提醒她:如果你是秦卿,那你就好好地活在百年之前,晟朝是朕的天下,你若像百年前那般忤逆皇权,那朕就容不得你。你若好好做你的卿府千金,朕自然当今晚月世德所言是一番谬论。
如果你不是秦卿,就算是朕糊涂荒谬,这话也得给你撂在这,让你莫要作妖。
不愧是从女帝手里抢过皇位的人。既有不容置疑的威信,又留有恰到好处的分寸。
「既然都明白了,就别打着探望的幌子在朕眼前晃来晃去。」皇帝拧着眉,看向月陇西,颇为不屑,「带着你的人过节去罢。」
所谓眼不见为净,皇帝很是看不惯月陇西半点不要面子眼巴巴地瞅着女人的模样。月陇西得令,当即领着卿如是给几人跪安,出宫去了。
刚踏出宫门,卿如是额间的冷汗就滴落下来,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半点没有要搭理月陇西的意思。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颗心被猛吊起又稳落下,局势的转变就在眨眼之间,这一劫过得她是心惊胆战。
外边还在放烟火,卿如是已没有兴致再去城楼看了,想起皇帝说的话,她抓着月陇西的手腕问,「陛下说采沧畔的事是他授意的是何意?我瞧你脸色都变了,想必也没有料到。」
月陇西神色凝重,「他说的是月世德派人去采沧畔刺杀叶渠一事。言外之意,我和月世德私底下做的小动作他其实都一清二楚。月世德进扈沽城后命人肆意传谣,陛下不仅知道,并且默许。月世德传谣本是为了打压崇文党,在陛下面前泼他们的脏水,但陛下默许却是为了勾起崇文党的愤怒。」
「月世德一进城就起谣言,崇文党自能联想到背后操纵的人就是他。后来陛下又授意月世德去刺杀叶渠,刚被谣言涮过的崇文党自然肯定就是月世德动的手,由此激化了崇文党和月世德的矛盾。」
「为何陛下要激化两方矛盾?月世德身为月氏族中长老,恕我直言,本就让崇文党厌恶得不轻。」卿如是翻了个白眼,说完,即刻又反应过来,「难道是因为国学府?」
国学府由月世德掌控选拔大权,陛下想要在国学府里参与选拔的崇文党们和月世德产生强烈冲突。这不单单只是陛下在玩蚂蚁,他很有可能是想通过废了月世德来达到某种目的。
当矛盾激化到顶点,陛下若突然倒戈,杀了月世德,月氏大义灭亲,那么崇文党会怎么想?他们会逐渐取信於皇帝。就像女帝存在时那样,崇文党非常信任女帝。
陛下觉得,女帝能做到的事,他未必做不到。这才是月世德这颗棋子存在的意义,是国学府存在的意义。
月陇西点头。
「那陛下知道你的什么小动作?」卿如是又问。
月陇西道,「陛下知道我在采沧畔出事后插手相护,方才是想提醒我,他已经知道我和叶渠之间有所往来,且警告我,不要做背叛月氏,和背叛他的事。若是寻常往来尚可,若是管得太多,惹他生气,那他也就不会管我是不是他的亲戚了。还有,女帝手劄的事……陛下知道我在和月世德作对,所以故意将调查的差事交给我,想看看我究竟是什么态度和分寸,我自然是不能让月世德这么轻易就死了。」
说着,他抿紧唇,眸光凝於一点,「月世德之於陛下还有用,除了试探我如何拿捏分寸以外,陛下几乎是在明示我,要让月世德活着。至於活罪要如何定,就看我是何态度了。想来也不能动他分毫。」
卿如是回味着他的话,恍然道,「也就是说,你跟月世德作对,其实是想让他直接死?那……那女帝手劄是你寻人放在月世德身上陷害他的?你怎么会有那东西?」
「还是在那间密室找到的,祖上留下的。」月陇西气定神闲地解释,随后掏出怀里的玉牌,给她重新系回腰间,「这个就别取下来了,是好东西。」
卿如是不疑有他,低头看向自己腰间,「是什么?这其实不是你的令信罢。」
「嗯。但也差不多。」月陇西微蹙眉,「陛下育有两子一女,皆有此物。皇权贵胄哪有不犯事的时候,陛下念着亲情,允许小辈持此物免死罪三次。除军权不受外,这玉牌也算得上半个皇令了。幼时他破例给我刻了一块,我七岁时不慎摔碎了。前些时候想起来,便又死磕着问他要的。反正这东西用处多,足够你为非作歹的,左不过是身份,我有世子的头衔就够了。」
卿如是受之有愧,「这么贵重你还是自个儿留着罢。半个皇令委实吓到我了……我受不起。」
月陇西按住她的手,笑吟吟道,「你受得起。权当聘礼了。」一顿,他垂眸轻笑,伸出舌尖顶住唇角,玩味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你现在安好无虞地从皇宫里出来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