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最关键的是……他当着自己这个外人的面说这些真的没问题?

卿如是琢磨着他,「你那日不是提点我这院子兴许隔墙有耳?怎么今天你自己说话又这般肆无忌惮?」

「怕你这一个月不慎说了不该说的,会受罪,周围的人我已经处理了。」月陇西说得风轻云淡,仿佛处理几个人就像碾死几只蚂蚁。

顿了顿,他看向她,笑道,「我的话,肆无忌惮还算不上。月世德不犯我,我就不犯他。他一来扈沽就掀起流言,刻意引导陛下,如今又对崇文党起了杀心,我不欺负欺负他,他会以为扈沽城真能随便把玩。」

卿如是听后,垂眸沉吟,「如果崇文党真的死了人,陛下是不是也不会说什么?叶渠是前朝旧臣,本身活着就是陛下的眼中钉,死了自然更好。你们长老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敢去下狠手。」

月陇西凝视她,「卿卿对这个皇帝很失望是吗?他看似放任崇文党活动,看似经营着言论自由的晟朝,其实心里却更偏向月家皇权至上的思想。」

卿如是捧着两腮抬眸看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眉眼弯弯,「还好,至少对你不失望。」

月陇西怔然。

她说什么?她笑什么?她在跟我笑?答案在一瞬间轰然灌入脑中,他想起昨晚那个梦。前世她坐在窗边的那个笑。

捧着两腮,眉眼弯弯。

这次是对他笑的。月陇西以为自己看错了,愣了许久,方找回动作,端起茶杯小啜一口,他的眼睛也浮起笑意。

两相对视,凝神许久。

忽地,卿如是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在月家长大,却能明辨是非,很不容易了。如果你能再多了解些崇文的思想,不要被月家禁锢得那么狭隘卑鄙的话就会更好。」

月陇西皱眉:「???」这语气什么意思?

尚未想明白,有小厮端着饭菜来,两人用了午膳。

饭后月陇西劝她小睡一会,自己也在榻上小寐。审批文章枯燥又繁琐,若没个好精力,撑不到晚上。

审批的流程分为三轮,先统一划分给各审批者进行一审,并在纸上画上是去是留的痕迹,一是去,二是留。二审时将文章相互交换,重审一审的结果,三审由月世德和卿父两人把控,确定最终一选通过的人选。

卿如是午睡醒来时小厮已将一摞摞的文章送来了院子,月陇西在书桌后逐一审批,她走过去坐在旁边,拿起桌上早给她备好的朱砂笔,一同审批。

其中不乏有上等佳作,每每看见,卿如是就十分愉快地在文章下面写一堆评语,愣是将审批搞成了思想交流与学术研讨。

月陇西看了几眼,依旧是她端正秀气的簪花小楷,好多好多年未见过了。他笑了笑,斜眼去看她,「文章并不会再发回到他们手中,你写了他们也看不见。」

「……」那你方才看我写得那么兴起都不提醒一下的?卿如是只得作罢。

一审花费的时间不多,重要的是次日的二审。重审别人审过的文章会更挑刺一些。

二审时,卿如是拿到了萧殷的文章。扫了眼下边的痕迹:二,是留的意思。

在考场上时她看过这篇,但没来得及看完。此时读至结尾,看到一句「駡名无畏,人言可畏。」

莫名有些熟悉。

让她想到了叶渠那日的话:「背上駡名不可怕,可怕的是千夫所指」。这话是云谲对叶渠说的。

云谲……卿如是狐疑地皱起眉,回忆叶渠的那段话。

叶渠一再强调云谲这人不简单,能从采沧畔盗走《论月》,还很会洞察人心、揣测心思。

卿如是的目光逐渐涣散,思绪回到沈庭案。

半晌,她的思绪合拢,目光也凝聚起来,最终汇於一点。

低头看向手中的文章,卿如是轻声叹道,「萧殷啊萧殷……够可以的啊。」

能从采沧畔偷走东西,他的身份真的只是照渠楼的戏子?凭他一己之力,如何能从采沧畔盗走《论月》?最重要的是,他怎么知道那书在叶渠的手里?他为何要偷那本书呢?

卿如是百思不得其解。罢了,她在文末画上「二」,搁置到一边去。

明日三审,夜间,月陇西出门办事,卿如是独自待在房间里,捧着《史册》在桌边读,这本和月陇西那本稍有不同,且她这上边有叶渠的注解,因此,她没有跟着月陇西给她看的那本的进度,而是翻到头回看的那一页,简写月一鸣生平的地方。

灯火葳蕤,凉风习习。卿如是在衣橱中寻了件兔绒毛披风,把自己团起来,缩在椅子上看。

刚归置好披风,忽然有人敲门,是从隔壁月陇西的房间外边那扇门响起的。她唉声叹气,将书折起棱痕再合上,拖着鞋子去开门。

卿如是微讶,「……萧、萧殷?」

萧殷的惊讶不比她少,恍惚半晌才反应过来要施礼。

待施完礼,他冲疑着,仍是忍不住问道,「卿姑娘……你怎么在世子的房间里?」

卿如是指了指里面,「我睡这儿啊。你来做什么?」

她随意一指,萧殷当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看见中间隔断的门时,似乎松了口气,眉尖又微蹙起,好半晌,恢复了平静。

拱手对她道,「听说我的文章到了世子这里,我来拿,今晚便要给月长老和卿大人过目。」

「……」卿如是挑了挑眉,「你进来一起找罢。今日我看过之后随手搁置在一边了,兴许是夹在书里,也或者是在送来的那摞二审的文章里。反正,要找的话,有些麻烦。」

萧殷并不推辞,走进房间,不忘将门大开。而后跟着卿如是走到她那一边,不动声色地扫过这间房,他的眸中几丝恍然。

收眼,垂眸。

「你找找这一摞文章里面有没有,我翻翻桌上的书什么的。」卿如是说动就动,不待他犹豫拒绝。

萧殷很听话,安静地在那摞文章中找着,他翻得很快,用四指压住一摞纸的边沿,拇指翻滑,三遍过后就能确定一小摞中没有他的文章。

他伸手拿旁边另一小摞,不慎碰到了一本折好棱痕的书,书轻弹了下,合上了,露出封面。萧殷只瞥过一眼,不予理会。

卿如是似乎弯腰累了,斜坐在书桌上,一边翻看书中夹页,一边在开口问,「萧殷,你真的是在照渠楼里唱戏长大的?」

萧殷的动作滞了滞,又继续翻,「是。不骗你。」

「在照渠楼里唱戏就能学到那么多阴损手段?」卿如是直言道,「有时候会觉得你那样很卑鄙,但有时候又忍不住欣赏你这样的人。你是为了活,不杀沈庭,冲早也被沈庭给磋磨死,还不如拿来利用。这样说的话,你好像没什么错。」

「卿姑娘会欣赏我?」萧殷反问,稍作一顿,他回答道,「在照渠楼唱戏不能学到那些手段,但想要与那些低贱卑微的人不一样地活着,自然而然就学会了。还有,心口有道疤的人,也能很快就学会。」

卿如是凝视他的心口。

萧殷被她盯得耳梢有些红,但这回他没有躲避,思考过后,他伸出手,从自己衣襟处向下扒,直到露出胸膛。

这几日白天不冷,穿得少,不用解开腰带也好扒。

萧殷一手握着自己的衣襟,保持胸膛露出的样子,另一只手缓缓去牵卿如是,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

最终,带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卿如是狐疑地看向他,「?」

萧殷见她没有排斥,这才放心地将她的手掌整个捂在自己心口处。

怦怦的心跳声,掌心接触的皮肤也是光滑的。

他的手覆在她手背上,须臾,抬眸看向她,「摸到了吗?你掌心的那一块,是没有我心口的温度的。」

卿如是微讶,仔细感受了番,似乎是真的,「为什么?」

「幼时在牢里,被烙印烫了一个『贱』字。出去之后我就自己拿刀剜掉了那块耻辱的疤,找专门的师傅做了假皮蒙上了。」萧殷轻描淡写地说,「现在假皮长进肉里,连为一体了。撕不下来,不然的话,可以给你看看。」

卿如是震惊。她在刑部的时候,听过这种手艺,能做到和人原本的肌肤无异。不过那些师傅一般都和死屍打交道,因为要用死屍的皮。他怎么认识那些人?三教九流,他似乎都认识一些。

死屍的皮……她想了想,猛收回手,睁大眼盯着掌心。

「得罪。」萧殷低声道,「所以,我没骗你。」

「你幼时为何入狱?」卿如是问道。

萧殷淡笑了下,「这是下次要和你讲的故事。这回讲完了,下回没得讲了。」

卿如是:「???」怎么,说书呢还按章回分?

她不强求,低头继续帮他找文章。

萧殷却忽然从一摞文章中抽出一页纸,「我其实刚刚就找到了。」他向卿如是道谢,随即又告辞,临出门时,忽然别有深意地说,「卿姑娘,你桌上那本《史册》……我好像在采沧畔里见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