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他们从宿营地折向西北行去,这里已经没有明显的道路,一会翻越山岭,一会穿越树林,多数时间需要下马步行,走得非常辛苦。忠恕无意中发现在前边带路的宋念臣避着众人,把一个挂在小树上的布条收进口袋,看来是前边有人留下了信号。黄昏时终于来到了开阔地,左右两边已经看不到山峦,映入眼帘的是起伏的草原和一块块的树林,再往前走,竟然看到了毡房和成群的牛羊,放牧的是髡发的契丹人,看来已经走出大唐边境,进入契丹地界了,宋念臣一路上脸色凝重,绝少说话,此时终于露出了笑容,看来到了此处才算是彻底躲过了唐朝的边禁检查。唐军都能被他买通,契丹人和突厥人自然不在话下,忠恕猜想商队的其他人一定分批出发了,货物和兵器也被他们像蚂蚁搬家似地零星偷运出来,这中间需要打通无数的关节,需要经营多年的牢固关系,任一环节出错,可能就前功尽弃。当天晚上,他们驻扎在一个契丹村庄,宋念臣竟然请大家喝酒,看来心情不错。
次日,一行六人继续向西北行去,此地多是莽原,牧草稀疏,不见树木,非常的荒瘠,偶尔能看到迁场的牧群,安伯会契丹语,遇到牧人,他总要停下来拉扯几句。第二天中午时分,前方出现一片建筑,像是一个大村庄,忠恕隔了很远就发现村口有个人在骑马瞭望,发现自己一行,挥着手打马跑了过来,宋念臣笑出声来,看来这里就是他们汇集的地方。那骑手来到跟前,向宋念臣拱手道“宋柜头,大家都到了,一匹马一个人都不少。”宋念臣笑道“飞马辛苦。”飞马,就是负责护卫商队的系马们的头领。忠恕见那飞马三十五六岁年纪,赤铜色的脸,中等个,背着一张大弓,双手不执马缰绳,看来骑术非常精良。
那飞马当先领路进村,只见在村子的中央有一块不小的平地,拴着三十来匹马,还有二十多头骆驼,二十多个青壮正在整理货物,来蛮高大的身影最为醒目,果然商队是在此集中。这时从屋里迎出来四五个人,当先的是一个年老的契丹人,身后是两个汉人,最后面竟然是两个胡人。那契丹人上前和宋念臣抱了抱,说了一通契丹话,不用翻译也知道是些欢迎词语,宋念臣客套一番,和安伯随着契丹人进了屋。
宝珠低声对忠恕道“我看到胡人就心烦。”忠恕心想胡人曹使者竟然跑到汉地来暗算她,那么胡人在突厥也一定很猖獗,道“这两个胡人没口音,好像是汉地的,是纯粹的生意人,没练过内力。”宝珠点头“胡人只认钱财,在突厥装神弄鬼挑动事端,大可汗又宠信他们,很是无奈。”忠恕道“是因为大可汗贪图钱财吗”宝珠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说话很精辟啊,咱们不谈这个,一会去给我找个人家,我想换换装。”
就在这时,忠恕看见一个人踉踉跄跄地从村外跑了过来,来蛮一把扯住他,问“法琳,谁又打你了”法琳看着只有十五六岁,还没成年,一袭黑布长袍,戴着当地少见的麻布帽子,满脸是泪,看到来蛮,哇地一声,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来蛮拍着法琳的背,骂道“这些契丹狗,又欺负出家人,走,我去给你出气。长儒,操家伙”来蛮称法琳是出家人,宝珠和忠恕都是一怔契丹人也信萨满教,但萨满不算是出家人,难道法琳是道士这太不可思议了。旁边一个敦实的青年大声叫道“对付这些契丹熊包还用家伙我一双拳头就能打倒一片,走”看来他叫长儒,来蛮正要走,陈修忙劝道“你俩又打架,当心柜头责骂。”法琳扯着来蛮的衣袖哭着往外挣,不愿去,来蛮道“别怕,这次我破上了,就是柜头抽我鞭子也要出这口恶气。”法琳哭着不肯走,来蛮不耐烦地放开了手,法琳正使劲往外挣,不防来蛮松手,扑通一声摔到地上,帽子摔掉了,露出一个光头,他竟然是个和尚。来蛮一跺脚“你不用去了,在这里等我,一会给你吃热饼。”长儒扶起法琳,把他交给一个同伴,和来蛮一起向村东面跑去。
如果在西域的大沙漠里遇到一个和尚,那并不算稀罕事,佛法本就是西方世界的,一千年来不断东渐,东来传法西去求经的僧人每个年代都有,但在西北蛮荒的契丹,竟然遇见一个汉人和尚,实在是怪异。宝珠拉了拉忠恕,道“走,咱们也看看去。”他们来到村东口,就看见离村子七百来步有个不大的建筑,飞檐红壁,有点像中原的寺庙,来蛮和长儒就是跑进了那里,忠恕和宝珠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来蛮和长儒从屋里冲了出来,来蛮大声叫道“宝相师父宝相师父”这时从屋后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来施主贫僧在这里。”忠恕和宝珠跟着来蛮二人转到屋外,就见一个穿着灰布长袍的五十来岁的男子,正在用手抠墙壁上的东西,忠恕一看,原来庙墙上被钉了大小七张血淋淋的动物毛皮,有狼皮,有兔子皮,还有一张鹿皮,每张都像是刚刚从动物身上剥下,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鲜血渗入墙壁,污秽一片。